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海棠如心》司徒三少 第1章 海棠   初春三月,细雨蒙蒙。谭昇没带雨伞,漫无目的地走在京郊的小路。不知不觉地来到荒郊的一处野湖。手上接二连三扔出去几块飞石将如镜的湖面砸得水花四溅。   边扔边骂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在谭府,根本就没有讲道理的地方!”骂完不解气,对着远处的青山嘶吼道:“谭谦,你这个伪君子,总有一天你会露出真面目,官府不收你,老天也会来收!楼倚彤,你瞎了眼睛,爱错了人!”   喊了几声,胸腔里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许。只顾着骂人的谭昇一不留神被一枯树枝绊倒,栽了个跟头。心头的火苗蹿得更旺,没等发作,定睛一看原来是有人作画。   那人用斗笠半遮面靠着湖边的杨柳坐在随身携带的毛毡上,看得出此人非凡夫俗子,毛毡是灰色貂毛密织而成。衣衫月白,袖口金丝盘云花纹,内衬浅紫色,只有京城最气派云锦坊里的老师傅才能勾织得出如此精致的图案。   谭昇回忆好像镇国公曾经来将军府给父亲庆贺生辰时送过两批这样的锦布。目光再移到那人的画上,谭昇不由失笑,道:“兄台,你可是在画湖心亭上的那树海棠?”   那人动也没动,淡淡道:“不错。”   “哈哈哈哈,兄台啊兄台,你是眼神不好,还是得了癔症。那两树秋海棠,花骨朵都没长出,兄台的画上倒开得极为热闹。难不成兄台会未卜先知?”谭昇一眼望过画上连绵的海棠花娇羞地映衬着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煞是美艳。却与实景完全不符,湖心亭上的两棵树光秃秃得在风中摇曳,别说花朵,就连枝丫都没抽出来一条,无甚情趣可言。   那人蓦然摘下斗笠,一张姿容华贵的脸呈现在谭昇面前。发冠鎏金,发带纯白,微风拂过,翩然生姿。皓月般得美目,眼眸深邃。谭昇瞧见那位公子眼眸中倒映的自己,距离之近,不禁尴尬。   “兄台可曾听闻,胜景在心不在于世。世间百态不过一种心境而已。这海棠花开了如何,未开又如何,心中有,便处处有。”俊美的公子眼波灵动,嫣然一笑。   明白了,这人要么是高深的深山隐士、要么是屡试不第的试子,逃避现实来到此处,连作画都那么虚无荒诞。   起风了,四下寂静默然,微微几声鸟鸣在荒野显得格外空灵。二人对视了片刻。谭昇只觉得脊背微凉,不知是春寒料峭,还是心中拂过那人超然又捉摸不透的话有点生怵。半晌回神,忙躬身作揖道:“在下谭昇,惊扰公子在此作画的雅兴,多有得罪,十分抱歉。方才出言不逊实则下心情不佳,并非公子画技之故。”   “无妨,公子客气了,在下莫子言唤我涵之即可。”   莫公子温言软语反倒令谭昇更愧疚,恐怕方才那一顿痛骂的泼妇嘴脸也被这位公子瞧见了,只是人家胸襟似海,不屑计较罢了,竟还这般亲切随和。   谭昇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莫公子,在下近日心情不遂,霉运连连,故而方才有失君子气度在此惊扰了公子的清净,在下惭愧,望公子海涵见谅。”   莫公子淡淡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你我皆难以免俗,遇到不痛快的事,寻朋友畅谈抒怀一番,心结也就解了。你还是唤我涵之吧。不知公子可愿与在下一起去湖心亭小酌几杯?”   谭昇乖巧地应答:“多谢涵之,不甚荣幸。”   二人同载湖边的竹筏,莫公子轻推船桨,须臾便靠了岸。谭昇此刻心里像是装了只兔子砰砰乱跳,荒山野岭一个野湖旁偶遇一绝色公子,莫不是鬼?斜着眼瞅地上寻人影,半天瞧不见。脑子嗡一声,阴雨天,哪来的骄阳?哪来的影子?表情滑稽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谭公子请坐,今日湖边偶遇算是你我的缘分,这一杯敬公子。”莫公子端起酒杯,举手投足有股说不出的优雅,无意间指尖相触,又是一丝冰凉。   难道是鬼?   “幸会涵之,是在下荣幸。涵之若不嫌弃,唤我岚沁即可。”   谭昇心中的狐疑已被香醇清雅的美酒盖得晕晕乎乎,三杯下肚,心底的委屈再次吐了出来。   “涵之,虽初见,在下便觉阁下亲切。我跟你说啊,我是这京城谭家最冤的倒霉蛋!”   莫公子眼瞅着这个小醉鬼歪歪倒到的一边自顾自饮酒,一边诉说衷肠脸上忍住笑。淡淡道:“公子有话但说无妨,在下不一定能为公子解惑,却十分乐意洗耳恭听。”   谭昇的遭遇大致是这样:其父谭伟业一生戎马生涯,膝下二子:长子谭谦,次子谭昇。谭谦,人如其名,谦谦君子风,温文尔雅范。头脑聪慧,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去年谭老将军远征西南得胜回朝,大公子一试高中,恩科第三,皇上亲点探花,可谓双喜临门。谭昇和哥哥性格相反,不在诗书在用心,倒对舞刀弄棒颇感兴趣,也有人说他更像谭老将军。   今年考武状元,手抖剑滑,名落孙山。谭将军并非因此气恼,而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始料未及,索性将谭昇赶出家门。   谭谦高中探花,全家喜不自胜,兵部尚书楼良雍有喜上加喜之意。他曾和谭老爷挂帅西征,二人还有一段“西南双雄”的美谈。以少胜多的大小战役,只要二位一登场,敌人闻风丧胆。后来,先皇御赐黄马褂,二位备受荣宠。楼尚书唯有一女楼倚彤思慕谭家长公子许久,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谭谦心心念念的是镇国公家的小姐兰佩佩。兰佩佩对谭谦也是芳心暗许,嫁于谭谦为正室。后来楼倚彤得此讯,竟一病不起,累得只剩半条命。楼尚书登门亲自下帖,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放下尚书的颜面,言辞恳切地向谭老爷提亲,只要女儿能保住一条小命,名分地位不重要的。   堂堂尚书千金甘愿贵为妾室之位,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楼尚书言辞卑微到尘埃,谭谦却是个犟种,宁死不从,说什么痴情男儿,一人相伴即可。此后种种,什么拉着兰小姐的手跪倒在老父前哭哭啼啼,而后负荆请罪跪在楼府大门乞求楼小姐收回心意。   一番折腾,京城的梨香满园又多了几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戏。闹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的境地,谭老爷一声怒吼,谭谦瘪了,终究应了那句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总之,演变最后,兰小姐心甘情愿接纳楼小姐,楼小姐顺利入住西厢为侧室,皆大欢喜。   是皆大欢喜还是孽缘开始,定论尚早。   成婚后,谭谦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每月月初都向账房支出大量现银,回府的时间也是越来越晚。谭昇住在西厢斜对面的南苑阁,无意中一次在夜里听到楼倚彤向府中的一口古井空叹,默默垂泪,一副万念俱空的模样。   窗外回荡着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谭昇因武状元落榜一事与老爷子闹不痛快,晚上找了几个儿时玩伴去绵香楼买醉。喝到三更天歪歪倒倒摸着路回家,一脚刚踏进府邸便看到这个场景,还以为是她想不开,吓得又歪歪倒到跑过去规劝。   若说为何谭昇会对楼倚彤如此上心,那却是一段“襄王有意,神女无梦”的伤情往事。   谭昇十五岁那年,楼尚书带着八岁的幼女楼倚彤上门道贺。两兄弟在院中一棵桃树下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满树的水蜜桃。树高八尺,需三个家丁合抱过来。这个时辰竟然有人登门拜访?父亲和母亲还在前厅用早膳。兄弟俩刚吃一半放下碗筷,就来打这棵树的主意。   谭昇负责上树摘果,谭谦负责盯梢和接果。   兄弟俩屏气凝神好像在做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谭将军听闻尚书到访立马起身迎接。经过侧院看到这番景象,勃然大怒,又不愿在贵客临门时跟儿子们红脸,就沉下脸着下人把他们带到回廊左侧的恭房换下灰扑扑的衣服再见客。   当时谭昇只比哥哥略微矮一点,性情却十分活泼好动。换好衣服,洗好手,谭昇还偷偷将刚才好不容易摘到的胜利果实塞进袖袍一个。笑嘻嘻地又递给谭谦一个。   “岚沁,先搁下,莫让爹和客人久等。”翩翩少年温言道。   “噗——闻宪就是胆小!”吐了吐舌头还是偷偷藏起了另一个果子。   楼倚彤不愧高门官宦家的独女,一袭粉色罗衫裙,荷叶边的领口还有苏绣的蔷薇花。两侧无比整齐的云髻插着宝石珠子,每一颗柔亮剔透,实乃珍品。   两兄弟目不转睛地观察阳光下珠子闪烁的华光。楼倚彤被盯恼了,一把推过去,谭谦摔在了谭昇的身上,以叠罗汉般的奇怪姿势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谭昇袖口里的两个又红又大的水蜜桃适时地滚了出来,正好滚到了楼大小姐脚边,楼倚彤以为哥俩是在变戏法,竟抿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场景谭昇从未忘却,楼倚彤也没有忘。只不过谭昇忘却不了的是她银铃般少女纯真柔媚的笑声,楼倚彤抹不去的则是倒在地上乌龟一般的谭谦。   就这样,谭昇入不了尚书千金的眼正如尚书千金也走不进谭谦的心。谭家和镇国公为世交,   兰佩佩和谭大公子的婚约在襁褓中就铁板钉钉的。谭夫人和镇国公夫人是少年时期的闺中密友。   当然,谭谦不是简单因为一个指腹为婚就对兰佩佩亲眼有加。兰小姐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和谭公子交往几次后二人也颇觉得投契。至于楼倚彤,谭谦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当年的一面之缘。   谭昇打着酒嗝冷不丁出现枯井后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嫁进来就应该猜到是什么样子。你们女人一点事想不开就寻死觅活,再看看小爷我,大哥和我两人同爹不同命。这个家我早就多余的了,大哥往那一杵,压根儿就没我什么事儿。   我爹整天唠叨我不务正业,小爷我明天就离家出走,信不信?大嫂,你信不信?我才不死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开小卖部!”   谭昇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在楼倚彤的对面石凳扶着冰冷的石桌,臊着红脸,挥舞着双手不停乱舞,像个失心疯病人。楼倚彤坐在对面像个木雕一般还是毫无反应。半晌,谭二少爷做了一件生平最后悔的一件事。   借着酒劲,忽然一把拉过他大嫂,口中唠唠叨叨道:“你也不信,你也不信,是吧!”残月西沉,夜色浓重,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嗖得穿过古井不远处的厢房,第二天兰佩佩死在了东厢房。   翌日,天大亮,兰佩佩许久未来前厅用膳,贴身老仆一推房门整个人吓得瘫倒在地。随后,尖叫地一路跑到前厅:“禀告老爷,大少奶奶她,她……”谭将军武将出身,性格急躁易怒,一拍饭桌,吓得两盘火腿炖肘子滚掉两个在地上滴溜溜打滚,鸡汤四溅。   “张妈,有话好好说,大清早少在这大呼小叫!”吓得一桌子儿子儿媳连忙放下筷子,一声不吭,个个等待聆讯。   众人冲进东厢,发现大少奶奶衣冠整齐,是吞金而亡。县衙仵作验尸并无发现任何他杀倾向。家人一字排开从丫鬟到侍卫,从东厢查到西巷,均无任何不妥。官府照顾谭将军上下颜面,当天草草一句“是自杀”便结了案。   本该恢复平静的谭府又出了怪事。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写的,自己看着,觉得有点意思就贴出来了。不要只点击不留爪哈,一共18章,短篇纯爱,献给酷爱幻想热爱做梦的朋友。 第2章 将门   楼倚彤一直身体康健,谁知大嫂死后整日心绪不宁,到了夜晚更是频频发梦。有仆人说三更天看到她独自坐在院中枯井旁叹气,有丫鬟听到西厢每逢夜半总有哭声传出。估计是做了亏心事,妖邪入侵,夜不能寐。   谭家共有家丁上下一百来口,谣言传多了,自然有几句传到了谭谦耳中。谭谦本来就因正妻的亡故伤心欲绝。毕竟他们夫妻恩爱多年,即使想不开以佩佩的性情是绝不会轻生丢下他一个人的。难道是侧房动了鸠占鹊巢的心思?还是说楼尚书女儿的乖巧柔弱都是假扮其实很不心甘这个侧室之位?   没过多久,这把火就烧到了谭昇头上,刘管家说亲眼看到他半夜三界在院中调戏他大嫂,还有家丁说半夜起来上茅房见到小少爷抓住楼倚彤的手不放。   诸多言之凿凿彻底令谭将军火山爆发,气得老爷子捶胸顿足说谭家三代朝中名将,家风严明竟出了个逆子!不知何处染来的陋习,被鬼迷了心智连嫂子都垂涎。谭谦闻此更是去了母亲那里告了一状,连往日最偏袒小儿子的将军夫人都令谭昇跪在祖宗排位面前三天三夜不准起身。   此后谭昇一直声辩冤枉,偏偏那天夜晚拉嫂子手的事的确是事实,一张嘴如何都说不清,楼倚彤又哭哭啼啼闹着要回娘家。总之鸡飞狗跳的谭府是再也待不下去了。此后就遇上了莫公子。   谭昇又是一杯酒下肚,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暮色渐暗,莫公子善解人意道:“谭公子莫愁,所谓清者自清。你说的,我都信,既然天色已晚,这荒郊野岭若不嫌弃,是否愿往寒舍暂居一夜?”早就喝得云里雾里的谭昇不住点头:“多谢,多谢,打扰莫公子了。”   二人绕过野湖翻过两座小土丘才来到了一户宅院。莫子言领他进了院子。门才开了一个小缝,谭昇鼻子便嗅到了海棠花的气息。来不及多想被莫公子一路扶着穿过了回廊。这院子雅致得像隐士的住处。   虽地处荒郊布置得却极为雅致。回廊的柱子上都刻有金龙盘云的石雕,两旁铺满了奇花异草,水榭两侧的莲池仿佛仙境,淡淡的荷花香另人沉醉。   谭昇不解得问莫自言:“莫公子,请恕在下愚钝,这莲不应是夏天才开的吗?我隐隐闻到了海棠的气息,仿佛不是此时令应有之花啊?”   一轮明月悄然爬上了屋顶,夜凉如水。莫公子宽大的袖袍在微风中轻轻飞舞,月光下的莫子言让谭昇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他仰头望着一轮明月,又直指看了看谭昇:“公子不知,在下平时尤其钟爱一些花花草草,莲池之水引于山涧温泉,故而不需等到夏日。   至于海棠花嘛,我自小最钟爱的便是海棠,故而各色海棠都会搜罗一些,你可曾听闻四季海棠这个品种?”谭昇摇头,心中暗暗自责,一定是自己平日鬼怪小说看多了。月光下,莫公子的影子重叠在自己的影子之上。谭昇顿时放心了。   翌日,天大亮,谭昇醒来时苦寻莫公子而未果。昨夜漆黑朦胧,也没有仔细参观庭院,现下倒是方便四处走走。四面墙角耸立着十几米的白兰树,白色花朵姿态万千,沐浴在清晨的暖阳,静谧幽香。   莲池中的荷花尽数盛开,谭昇情不自禁用手探探水温,果然如莫兄所说,暖暖的,是温泉水。   一貌美小婢低头上前道:“莫公子请谭公子正觉殿用早膳。”谭昇摸着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咕——两声,小婢女佯装不知,引领一路来到了正觉殿。   “正觉殿”三个金色的大字衬于红色匾额中央,华光四射,金黄二色,相得映彰。谭昇一瞬间有些恍神,这三个字仿佛在哪里见过?揉揉眼睛,定睛看了许久,摸不着半点头绪。掀起衣袍一步步走上正殿。   这台阶光洁如玉,宛若阿爹整日奉为稀世珍宝的那颗玉扳指的材质。一念滑过,叹了口气,如今是有家不能回,有爹不能认。   莫公子今日唤了一身天水碧的衣衫,半散的头发长即腰间,黑亮如瀑,手握一管长笛说不出的风雅。谭昇自惭形愧,每次和莫兄一起总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距,他即使换上了莫公子准备好的崭新衣衫,终究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莫公子客气地将果品鲜茶推到谭昇面前,长笛在手,一段段悠扬的旋律钻进了谭昇的耳朵里、心里。曲调犹如圣音,婉转,柔情亦或是沁人心脾。   日上三竿,谭昇感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躬身道:“多谢莫公子盛情款待,在下最无助之际与公子的相遇实属三生修来的缘分。现在时候不早了,不如改日请公子过府上一叙,如何?”莫公子起身,临窗而立,浅笑道:“有缘自会相见,公子请。”   谭昇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想回府的理由,还是情不自禁往将军府方向走去。无论父亲是什么态度,母亲是什么表示,大哥是什么姿态,事情总要查清楚。谭昇虽无缘今年的武状元,却绝非孬种懦夫,该来的总要来。   叩门,等待,刘管家一溜烟颠过来开门,又惊又喜道:“小少爷,你可回来了,夫人快要急死了。”是啊,仅仅是夫人担忧……   “刘管家,我问你,父亲可在府中?”该是父子开门见山,打开心结的时候了。   “老爷在藏剑阁,奴才觉得此时还是不去为妙,老爷余怒未消,不如过几天等老爷消了气,再……”刘管家低头闷声道。抬头一看,谭昇已经向藏剑阁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谭昇经过一宿的思考,决定还是主动找父亲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毕竟亲骨血,血浓于水,静下心,总有一线谈拢的希望。   藏剑阁是祖父那一辈建起的兵器库,不单单是剑,各式的军刀,长矛,弓箭……应有尽有。更供有先皇与祖父一同出征时,祖父持有的龙皮七星鞭。   后来这七星鞭演化成家法的工具,据说父亲曾经在一场恶战中未能掩护周全,副将因此牺牲,祖父挥此鞭在军前狠狠打了父亲十鞭。父亲身子骨本就健硕,加上年轻力壮也承受不住这几鞭。刘管家也在军中服侍过老爷,他说当时一鞭下去老爷就吐了血,到了第三鞭若不是先皇劝阻,命早休矣。   既然父亲尚未释疑,谭昇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贸然前往藏剑阁的危险性。门开了一扇,他探身进去,一记响鞭霎时穿透空气划破宁静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个敏捷的闪身,躲了过去,只见鞭子拍击在地上,炸开了几朵金花。   天灵盖上突然响起一阵怒吼:“你这个逆子,竟还有狗胆回来!。我谭家世代忠良,坐得正、行得端。天命不佑,生了你个淫贼,连嫂子都不放过。今天我谭某先将你这个不肖子打死,然后再报官!”   “爹!”谭昇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您就这么不信孩儿吗?您打死我去报官,您也难逃罪责。孩儿不怕死,但孩儿死不瞑目,化成冤鬼也不要投胎转世。同为亲身骨肉,爹何曾拿我当亲儿子?单凭一面之词,请恕孩儿至死咽不下这口气!”   “一面之词?混账!这么说,以你之见,你大哥大嫂刘管家都是串通一气故意冤枉你的?掰掰手指头算算,你大哥大嫂加上刘管家有几面之词了?”   本想回府静下心和父亲谈心抒怀,梦想碎裂。   单方面的热情始终如一钱不值的尘埃。   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双更,算是周末的额外小甜点。架空文,无从考究。古代将军府都拥有不可直视的威仪,我也曾幻想自己是大将军之女。望望天,自己的脸比圆月还圆,呵呵。 第3章 黑影   谭昇再次步行到郊外的那个野湖,和初次相见一般,莫公子仍在席地作画。他没有立即靠近,就这样远远地像欣赏一幅风景一样,挺好。   “岚沁,你来啦。”莫子言敛衣起身,款款走来。莫公子敏锐的洞察力不像凡人。   思量至此,谭昇抖了一个激灵。不,这不可能。   “岚沁面有倦色,可是这趟家回得不顺遂?”莫公子一笑,意味深长。谭昇内心莫名地又抖了一下。   明明谭昇比莫子言虚长几岁,但今天的莫子言似乎摆起了大哥的做派,走近他,一言不发,轻轻替他掸去肩上的尘土。那一刻,兄友弟恭描绘的就是此番情状吧。   夜幕浓重,虫鸣鸟飞。再次去到莫宅,居然生出比家还亲切的感觉,他不再絮絮叨叨问那些花花草草的由来。径自坐在回廊的一侧,莫公子当着明月的半边皎洁,笑道:“谭昇,其实我有事隐瞒,一直以来我都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你,因为你是我最不愿欺骗的人。”   谭昇屏住呼吸,杀人狂魔还是朝廷钦犯?反正是人就行,借着月光又摸索了一阵他的影子。   没错,影子还在,没事,一定没事。   谭昇拼命扭住自己的衣角,再度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涵之,你我既是知己,无须拐弯抹角。”   “岚沁,你心思恪纯、待我情真,但往往造化弄人,今晚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晚,你莫误会。”莫子言的声音很小,却格外刺心。   谭昇眼前的浓雾散开了,他这是在宣布绝交,比鬼还可怕。   “莫公子,在下本就不招人待见,否则也不会被家人扫地出门。莫公子若再说下去,恐怕在下就是钻进地缝里也得羞死,什么都不用说,告辞。”谭昇起身,慢慢且肃然地躬身行礼。   月光下看不清谭昇的眼眸,可谭昇清楚,分明有湿润的东西夺眶而出。   临走时,他不知他有没有看他的背影,都无关紧要了,是的,连唯一的挚友都其他而去。   谭昇在将军府前的槐树下绕了三圈还是回客栈了。家没了应有的温度,回去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夜色昏暗,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槐树梢。思忖了片刻,也罢,还是住客栈吧。   如意客栈的小掌柜是越发伶俐,迎进谭公子不说,备上一件贵宾房。茶水、果品、热毛巾一应俱全。谭公子心有踌躇,毕竟如今他没当初那么阔绰,离家几天,钱花得所剩无几。摸一摸瘪瘪的钱袋子,又揉揉前额。豪门官宦的公子哥没了钱如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小掌柜热心似火,笑呵呵道:“公子,这间房三天前就订下了,那位爷已经打点过了。这几日的饭菜美酒也事先备全乎了,公子安心住下便是。”   他越发不解,此时此刻还有谁为他张罗这些,莫公子自然不会,刚刚还玩绝交来着。家人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爹和哥恨他入骨,谁会再给钱?下人自然见风使舵,更加不可能。,几番思索,还是搜索不出合适人选。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不用花钱,先住着再慢慢查探吧。   推开房门,别说,贵宾房就是不同于一般厢房。里面是套间,空间是普通客房三倍大。床幔是柔黄色的月影纱,书桌、矮榻、盥洗室都是樱桃木精雕所制。雕刻的喜鹊、长寿树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最令人欢喜的是床上两床都是云丝被,缎面为白色海棠。瞥见海棠花的一刻,又想起了莫子言。实乃诡异,海棠花,处处皆此。   谭昇口渴,加上这些天心力交瘁,有些颓废得摸着桌沿坐下。刚想自斟自饮,屋外传来一声激烈的争吵声。   “对不住啊,军爷,您看我们都是做小买卖的,哪里敢窝藏朝廷钦犯。今儿小店厢房全部满了。您看这大晚上的,搜房是要砸了小店的招牌啊!”小掌柜双手作揖,跪着求饶。   “滚滚滚,一边儿去。没见到官府办案吗?安里巷方才发生血案,刺客从西南方向逃窜,就是蹿到你们这儿不见人影的,你说不在你这该不是有意窝藏杀人凶手吧!”领头身穿银白盔甲的军爷一看便是县衙的人,穿着衙役的黑布服。长得颇为凶悍,浓黑的络腮胡子,嘴大脸方,剑眉鹰眼。   谭昇放下茶盏,微微推开门窗。正迟疑着,又听到蹬蹬蹬上楼的声音。亮蓝色的官服甚是惹眼。   “卑职参见大人。”鹰眼衙役作揖道。   谭昇一瞅,这不是刑部楼尚书的幕僚兵部侍郎周大人吗,他来这里作甚?查案不是刑部的事吗?   周大人眼皮不抬一下,负手,问身旁跪下的小掌柜:“掌柜的,我们来此是捉拿刺客,夜半叨扰着实为难,但为难的岂止是尔等百姓。刺客凶悍,若今夜不拔走皇上的眼中钉,恐怕尔等的小命活不过今晚。”说完,从长袖中拿出拘捕榜文。隔得远,谭昇什么也没瞅见,隐隐只见小掌柜让开了道,应允搜房。胳膊什么时候都拧不过大腿。   悠悠放下门窗,等待搜房。烛火甚是晃眼,刚想去撩拨灯芯,只听隔壁上房传来铁器坠地的清脆声。难不成刺客已经落网了?默默打开门窗,一阵冷风灌进,一条黑影嗖得飞入,直接捂住谭昇的嘴,一把按在床上。烛火瞬间熄灭,门外又闪过几条黑影。小掌柜一溜小跑上楼,很明显,有黑影进入他也见着了。   “谭公子,没事吧?”门口那个小黑影问道。   黑衣人松开捂住谭昇的嘴,又抽出一柄钢刀架上脖子,一阵寒凉。   “没事,掌柜的,适才开窗,风熄灭了蜡烛,现下安置了。”谭昇镇定自若的语气,黑衣人怔了一怔。   小黑影走开了,屋内漆黑一片。谭昇倒在床边,轻笑一声:“莫公子还是点上蜡烛吧,我这贵宾房的开销已经有达官贵人包下了,阁下不必费心为在下省这点烛火钱。”   房间顿时明亮起来,长长的几只蜡烛摇曳了几下火光,渐渐稳定了下来。   事实和谭昇预计的一样,闯进他屋的人一定和官府要抓的刺客有关。刺客依旧蒙面,在明晃晃的烛光前恶狠狠地对他说:“臭小子,可以啊,既然猜到我的身份就别指望能活!”蒙面人压低嗓音道。单从声音判断应该年纪尚轻,浓眉小眼,一看就知绝非善茬。   “呦呦呦,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要行刺就快点去行刺,杀了我反而弄出动静引来官府的人。”谭昇眯着眼,故作镇定,手藏在袖子中默默发抖,声音也是止不住忽高忽低。蒙面人瞥了一眼发抖的谭,嗤笑一声:“这就是莫公子要我们照拂的人?不就一个小白脸吗?还是胆小如鼠的小白脸。行行行,别抖了,倒杯水来。”   谭昇脑门心儿仿佛被什么东西猛锤了一下,嘴轻瞥了一下道:“你是莫公子的人?照拂?难道莫公子没有跟你说我们已经绝交了?”   门外顿时三声清脆的拍掌声,“岚沁果然狠心,才几天呀,绝交二字就出口了?”房门一开,一位面冠如玉的少年,行事如风的公子忽的就坐在床边的矮榻旁,右手托着下巴笑道:“小风,退下。”蒙面哑然闪退出厢房。   谭昇走近少年:“莫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您为在下布置的一切究竟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中看到一些仗势欺人的人,他们自以为比别人高贵,实际上多么没素质,众人多厌恶,他自己是不知道的。善良的人要有一颗坚强的心才能在这个纷扰的社会中立足下来。   近来有感同学工作上的琐事,忍不住叨叨几句,与正文毫无瓜葛,看完记得留下墨宝哈。 第4章 难言   今夜的刺客又与他如此熟络,他究竟是什么人,必须探出虚实,即使要被灭口,死总要死个明白吧。   “谭某无才亦无德,蒙莫公子相助,寄居在此客栈,内心无限感怀。”谭昇最先打破僵局。   “你非要跟我这样说话吗?那些时日的交往难得岚沁依旧不信我,你觉得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还是专门诓骗他人友谊的伪君子?”莫子言坐在一旁垂着头,低语道。烛光晃晃悠悠在他依旧英俊的脸庞,仍然觉得不真实。   这时一个年幼的孩童突然在外敲门道:“公子,官兵没有走,今夜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撤离。”   “知道了,你先带他们从侧门出去,我和这位公子还有几句话要说。”莫公子道。   蜡烛烧得只剩下一半左右,窗外又传来打更的声音,声声悠远。   莫公子道:“岚沁,我们绝非刺客盗匪,更不是危害社稷的邪教组织。官府对我们有些误会。我有一妹妹现在皇宫处境十分危险,为兄的只有尽量排除不必要的无辜,哪怕以身犯险都是我一人之事。”   “所以,你就弃我于不顾,弃我们往日的友谊如旧履是吗?”谭昇的眼底不禁有些湿润。   “当然不是。”莫公子蓦然起身,皱眉道:“和岚沁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是本公子此生最大的乐视。得此知己,三生有幸。只不过舍妹如今在皇宫生死未卜,皇宫是什么地方,不说你也该清楚,你是将门之后,令尊又是对社稷有功之臣。难道我要告诉你这些,怂恿兄台一起同我以身犯险?”   “那你现在不还是说出口了吗?如今说反倒不怕在下忧心了?”谭昇嘴角上扬,轻轻笑了一声。   “不,我担心。但是我更担心再也见不到你,此去凶多吉少……”莫公子一把扯过谭昇的袖袍,凑近靠在他肩上,半天没有说出半句话。   气氛三份怪异,七分僵硬。他不明白莫公子前后态度反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两人的结交是设计好的,那莫公子就非友人了。   什么事情在没搞清楚之前,还是不要随意发挥比较好。   外面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今夜注定无眠。   皇宫御花园假山一角   “李大人,这几件事,你怎么看?”莫姑娘单刀直入的性格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拐弯抹角。   “姑娘与在下已有数面之缘,何不直呼其名,端着这些客套,相谈也无法甚欢。”明月当空,晚风习习。这个李大人,当朝宰相,和这个姓莫的丫头认识不到三个月。此刻却好像老友一般推心置腹。御花园静谧无声,伴着明月清风,生出了一丝丝暧昧的气息。   “好,那我叫你李兄,看样子你比我长几岁,姑且唤我莫贤弟如何?”莫子萱调皮一笑,神采奕奕。   “李兄倒合情合理,只是你一个女儿家,我唤你为弟,这……”心下狐疑,这姑娘葫芦里卖什么药。   “李兄,家父是刑部尚书,行走民间探查断案已属平常,女儿身多有不便,故男装是我平日里的装束。街坊领里都称我莫公子。   “好好,你怎样都有理。说吧,找我来何事?”   莫子言将顾文渊之死一五一十娓娓道来,听得李云浦心惊胆战。顾老是京城闻名遐迩的老学究,隐退前和家父私交甚密。此人刚正不阿,从不低头权贵。家父为了拜访也是卸下大将军的架子,脱下朝廷的官服,三请顾老才换来一夜长谈。   家父的政见颇合顾老心意,又举荐此人去了翰林院编纂史籍,之后或许谈不上同气连枝,但顾老对于关乎百姓的生计方面还是鼎力支持。   李相主张打开上海关的丝绸通道,鼓励边境百姓自由互市,减免赋税……这些利国利民的提议顾老也是多次上书皇帝复议实施。老实人在官场上不易混,顾老受不了翰林院一些臭墨酸腐之流,除了歌功颂德碌碌无为索性辞官归隐。至于为何长留京城是非之地旁人或许不得而知,李公子心里早就摆着一副再清楚不过的账。   原来顾文渊有一儿子在京城北郊开了一家酒楼,广结好友,远近闻名。顾老却视其子行为是丢了读书人的颜面,不务正业,去做什么买卖。顾方除了读书什么都肯做,且做得很精。包括南市上的黑钱交易也有涉猎。顾文渊不走,其实一直等着儿子回心转意。可惜,顾方直到娶妻生子都未踏进家门半步。   李相和大理寺追查公主死因,线索不足,但是涉及人员深广。那晚寿宴,多少官员、多少亲眷涉及其中。   太后寿宴当晚发生的事,莫子萱再次提起,李相心中又是一痛。   太后寿宴前一天御花园东面的奉月台暮色渐浓   “公主殿下,您已经在这里站了三个多时辰,奉月台观景虽好,却更深露重,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吧。”芸儿低头说得,说完还端给公主一杯热茶。   公主身子动都没动一下,道:“芸儿,你十岁就跟着我,在宫里侍奉这么久,可曾有放不下的人或事吗?”   “回禀公主殿下,奴才以侍奉公主为全族荣耀,除了偶尔思念家中亲人并未有什么牵挂的事情。”芸儿伏在地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先起来,本公主不是考验你的忠心,无须行此大礼,这些年幸亏有你的照料。”   “公主哪里的话?在奴才心目中,公主待我关怀备至,把我从夜幽庭那个地方救出来,让我有机会伺候公主起居,奴才万死难报公主大恩大德。”   芸儿没有起身,默默伏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清凉的风微微拂过公主的发丝,公主眼圈有些发红,缓缓转过身来,看不出悲喜,只淡淡道:“芸儿,现在时辰尚早,陪我去母后宫里坐坐吧。”   “是”。芸儿缓缓起身,诺诺得跟在公主身后,她明白公主有难言的心事。   隐约听到紫禁城打更的声音,且长悠远,德安公主的鸾架来到了储秀宫。   太后正在用晚膳,这个时间看到公主驾临有些意外。忙命小翠备齐碗筷,又拉过公主坐在身边。   “嫣儿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找母后有何要事?哀家病了半月甚是挂念你,驸马待你可好?”   太后笑容可掬得边说边夹了一筷子素炒金针给公主。   “母后请放心,嫣儿只是太久不见母后,想念母后,顺道就过来了。孩儿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还请母后赐教。”德安公主瞥见太后身边的宫女,欲言又止。   “你们都下去,哀家要和公主在此用膳,不便打扰。”太后一挥手,宫女们纷纷低头退步出了正殿。   “女儿想知道悦莺楼陈姑娘和母后究竟是什么关系?”   顿时沉默,静得让人不安。太后自顾自喝着汤,假意没有听到公主的话。   “陈姑娘可是母后的亲生女?”殿内更静了,太后放下金汤匙的声音简直像惊雷响彻储秀宫。   “皇家既有手足之情,更重君臣之分。嫣儿你可知这番话若又第三人听到,你可是要去大理寺监牢待上一阵子的。”太后眼睛扫了公主一眼,微露愠色。   公主向后一退,跪倒在前,小声抽噎道:“若陈姑娘当真是儿臣亲姐,不妨接到宫中,或者想个什么法子留在母后身边以聚天伦。”   太后无奈叹口气道:“嫣儿,在宫里有些事能过问,有些,则不行。你身为公主,应该有很多事需要应酬。比如再过五日晋国公家的大公子大婚,你是不是得闲备份厚礼过去庆贺呢?晋国公两朝元老,且是皇帝的开蒙恩师,一些礼数还是不应该少。”   老谋深算的太后避重就轻了一番,德安自知无趣,就离开了储秀宫。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稍稍浏览了一下先前写的,删节了部分累赘不合理的成分。人与人之间的远近亲疏为动态,环境中有谁会一丝不变呢? 第5章 吃货   皇宫御膳房   又是新的一天,天气晴好,白玉栏杆上一点儿水渍都无,昨夜的细雨似乎是梦里的事儿。   莫子萱像做贼似的东躲西藏,眼睛勾勾地看着案板上的几十种点心就是没有下手之机。领班的陈公公盯得真紧啊,靠着墙守着一帮小太监做事,还不走。她见到两个小师傅从锅里捞出香喷喷油汪汪的火腿肘子,旁边一个小宫女刚从蒸笼里拿起两碟上等的百花糕和栗子饼。强忍口水,一步一挪到锅灶的一个无人角落,守株待兔般等这帮人走,迟迟未能如愿。   隔着蒸笼冒出的热气,子萱见到斜对面仿佛没人了,那一盘肘子炫耀般得卧在在最中央的雕花萝卜糕中等着召唤。一只手渐渐摸上灶台,探出半个头。确定没人,下手一定要快很准。子萱右手像扑蝴蝶一般一点点靠近肘子,闭眼一抓。天哪,肘子没了,抓住了一只手。   一个小太监满脸狐疑地盯着她,正要兴师问罪,领班的陈公公过来了。子萱双手合十,做出求饶的姿势。   “小包子,快点清点一下糕点果品,别出什么差错,皇上在文华殿等着用早膳!”陈公公满脸横肉,瞪着眼珠子对小太监吼。幸亏隔着灶台,子萱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吭声。   “是,遵命,陈公公。小的这就着着人送去文华殿。”小太监人还算不错,没有揪出蹲在身旁的偷吃鬼。   “哦,对了,我怎么觉得这中间有个火腿肘子,去哪儿了?”陈公公眼尖道,一边手指着空空如也的玉碗。   “禀告公公,肘子是酱汁浇烩菜,需要铁锅慢炖,奴才方才拿筷子戳了一下,还没烂,又下锅炖着了。”小包子低下头道。   “哦,这就对了!”陈公公忽然满脸红光道:“给皇上的东西就得精细,不能有一丝马虎。小包子心里有皇上,做事仔细,你们多学着点儿。”翘着兰花指夸奖小包子,子萱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包子立马轻咳了一声盖住了那声自找麻烦的笑。   陈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去偏厅用早膳了。小包子眼明心亮,从地上一把拽住子萱的胳膊,连同那只肘子一路绕过回廊,直到子萱挣脱开才收住了脚。   “哎哟哟,公公,我的胳膊快被你扯断了,快,快停下。”莫子萱毫无畏惧之心。   “你是哪个工房跑出来的小太监,方才不要命了吗?皇上的早膳也敢偷吃,小心被陈公公捉去,是要打断一只手的。”小包子鼓着小腮帮子,带着怨气压低嗓音道。   小包子实际上刚进宫不久,因为吃苦耐劳,就分到御膳房做事。每天烟熏火燎的,几天下来,脸黑得像抹了炭。   “哦,对了,你叫小包子,哈哈哈哈,我还叫小饺子呢!”子萱笑嘻嘻打趣道。   小包子忠厚老实,竟一点没生气,反而红了一下脸道:“小兄弟,我是新人,但我也知道这皇宫里可不比外面好混,你方才这么做换成别人真不好说了。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房的太监啊,饿得要跑到御膳房偷东西吃?”   莫子萱眼珠子乌溜溜一转,笑道:“我是小会子,甘露殿容嫔娘娘的宫里的小太监,因为做错事,罚三顿停膳,哪知晌午我就熬不住了,就算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是吧?”低头呜咽,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其实她已经对这位素不相识的小包子说了一半的真话。   莫子萱化名绘心,是容嫔娘娘的贴身侍女。当然这身份也是假的,她的任务还没完成,也不愿连累这份淳朴可爱的小太监。   “小包子,谢谢你方才救了我,一会娘娘见不到我又要责罚奴才了。我先走了哈,后悔有期。”   “等等……”小包子仰着头喊她。   难不成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不会吧,我没说什么吧。心里打着小鼓,勉为其难得尴尬转身,微笑道:“不知公公还有何指教?”   “你的肘子。”小包子从怀里将那红通通香喷喷的肘子递给她:“你既然肚子饿,拿去吃吧。我记得锅里还有一个。”油腻腻的肘子塞给小会子的一霎,小会子心里像喝了暖酒一般,热烘烘的暖意从脚底升到了胸口。   “多谢,多谢,有空我回来找你哈。现在真没时间多说了。”小会子一溜烟地隐没在回廊尽头。   莫子萱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和哥哥传讯了,进宫两年之久这是第一次没有及时和哥哥互通消息。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传信的内信接二连三失联。直觉告诉她,自己的处境有些危险,假如身份一旦暴露,死的就不止她一人了。吃完了肘子,抹抹嘴,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文华殿中——   两排小太监恭恭敬敬端着手里的食盒食盘,正殿中央埋头批折子的是当朝的永武大帝。片刻功夫,文华殿的旁侧茶几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和鲜果瓜子。   “奴才参见皇上,该用早膳了。”陈公公跪倒请安。永武帝头都没抬一下,继续批奏折道:“听说谭将军府上出了变故,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似乎是将军的长媳在家中自杀身故。”陈公公一字一顿地答道,唯恐有什么失言之处。   “你确定是自杀吗?”皇帝意味深长地问道。   “回禀皇上,奴才不敢妄言。只晓得将军的次子谭昇近日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也不知是不是与大少奶奶的死有关?”陈公公据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你以为那谭昇是不是个杀人越货的性格,他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皇帝拿起一本奏折,微微皱眉道。   “奴才死罪,奴才方才只是揣测,并无真凭实据,望圣上恕罪。”陈公公身子抖了起来,小心谨慎,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无须紧张,朕只是问问,了解一下情况,平身吧。”   “是,是,多谢皇上隆恩。”手撑着地面慢慢起身,额头上早已布满层层细汗。   陈公公不过一介区区侍奉皇上的膳食的首领太监,从未与皇上像今天这般说这样多的话。皇上这几句话究竟是何意图?   “陈公公,传朕口谕,早朝后,宣镇国公御书房见朕。”皇帝终于抬起头,放下案头最后一本奏折。   作者有话要说:   南方的雨季连绵不绝,接连的大雨让人出门麻烦啰嗦。不喜欢雨天,喜欢忙里偷闲码码字,静静心。 第6章 面圣   永武帝登基十七年来,早朝勤勉,风雨不改。膝下五子其中留在京城的只有齐王和贤王,其余三子蜀王、岱王在西北封地,檀王在边境戍守边关已有七年。永武帝最宠爱的齐王有龙阳之好,为了掩人耳目倒是娶了几房富家小姐,只不过都是瞎子的眼睛,充当充当摆设罢了。   贤王毫无贤德之相,却凭着一张嘴哄得老皇帝十分开心,紫禁城成了他的浪荡之所。今天醉梦楼,明日逍遥馆的,满朝文武颇有微词却无人敢言。   一身明黄的永武帝今天思忖如何提前退朝好多挪点时间给镇国公。偏偏文官不配合,还在为金科殿试的承办大臣人选争执不休。按照祖宗的规制,一向是礼部承办,这个惯例无人异议。礼部侍郎萧玉又是两袖清风,年富力强的实干家,每年他主持科举考试众人信服,无有复议。   问题就出在这里。上个月萧侍郎老父去世,紧赶慢赶将礼部大小事务交代便回乡守制去了。孝义第一,萧侍郎虽心系科举事宜,毕竟作为家中长子不愿落人口实,更何况父亲对他的器重和赏识是诸多姐妹中最盛的一位。   萧侍郎递上守制的奏折,难道了当今圣上。不是礼部没人,而是没有得力牢靠的人。谁心里都清楚办科举大把油水可捞,明里暗里私相授受,没有定力的官员一定不能委此大任。   礼部尚书近来忙于泰山封禅事宜,他力荐的礼部郎中柳砚有些官员坚决反对。理由是柳砚从未单独负责筹办这么大型的科举,业务不熟,进礼部不到五年,难当大任。柳砚性格温吞儒雅也觉得自己不是上佳人选,又抛出一个九门提督的二少爷在礼部做司务的季骋达。此人诗书造诣不高,却投了个好胎,谁不心知肚明他是靠着提督大人这座靠山才进的礼部。   作为中流砥柱的左丞相李延亭怎能容许这种权贵子弟搅浑罔顾朝廷选才这潭清水?   皇帝越听越心烦。   永武帝起身走下龙椅道:“诸位爱卿为了国家人才选拔呕心沥血,仗义抒怀这很好,令朕动容,既然双方各自有礼,不如联手协办如何?相信柳郎中和季司务都是慧眼识英才的伯乐,定能为国家、为社稷选出合适的能人。退朝。”   皇帝说完头也不回走了,留下一班大臣还是喋喋不休。   “尚书大人,您说皇上是什么个意思,柳大人和季大人素来不和,协办?我看不相互拆台就好了。”礼部司事蹙眉问道。   “张大人有所不知,妙,真是妙啊!听过没有,此乃君王的制衡之术。”萧尚书仿佛对皇帝的圣裁并不感到丝毫意外。   镇国公神色恹恹,气色萎靡,眼睛下面挂着两个紫青眼袋,正欲回府。陈公公一阵风般地跑过来道:“镇国公大人请留步,奴才,奴才传皇上口谕,请大人御书房觐见。”   御书房正午   养心殿往后一点的偏殿便是御书房。环境清雅,梧桐高耸。入夏已经两个月了,知了不知躲在哪里叫个不停,沾杆儿处的几个小太监在树丛中跳来荡去才捉到十来只。督太监陆公公在树下喊:“小崽子们,看仔细些,这些东西乱了皇上的心神,一会儿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镇国公径直来到御书房,盘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终于有地方声诉了。女儿兰佩佩多么活泼明艳的一个小可人儿,嫁去将军府短短几年又迎来一个侧室,现在不明就里地一命归西。前世是造了什么孽,要老来丧女,阴阳两隔。   皇上不愧是勤政的楷模,刚下早朝还在看折子。   镇国公恭恭敬敬道:“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平身,兰大人,不要拘礼。”皇上下了御座,伸手扶起年已花甲的白头翁。   自女儿去世之后,镇国公憔悴了不好,原先花白的头发,如今也找不到几根黑的了。   镇国公乃元老级重臣,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算是遇到毁天灭地的惨状,在他面前也是甩甩袖子、弹弹灰般的轻松。   心中悲恸难道展现在脸上别人既觉得值得同情与垂怜吗?   “臣多谢皇上,皇上急召老臣前来,可有什么要事?”镇国公道。   “小全子,赐座。”转向兰大人,“老大人,朕这里的确有一桩棘手的事,算是您老的家务事也属于前朝的一些琐事。”皇帝再度坐下,拿出一根笔在手里转来转去,入夏以来弹劾谭将军的人越来越多,就连平日不爱管闲事只沉溺于声色犬马的贤王背后找了他几次,说谭家对皇位生有觊觎之心。   此刻,他很想聆听镇国公,这位儿女亲家的态度。女儿亡故是一方面,但镇国公刚正不阿的性子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踩谭家一角。   兰大人靠着椅子左侧缓缓坐下,千种烦恼,万般头绪萦绕心间。   客栈贵宾房内   谭昇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但总觉得莫公子有很多事情瞒住他,无论隐瞒的理由与他是否有利害关系,心下多少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类似知己间不必要的讳莫如深。有些话多问,多说都不是很恰当。不问,胸口仿佛压着块石头。   还未张嘴,倒是莫公子开口了。   “有些事并非存心欺骗,既然你我有缘成为挚友,即使难以启齿,在下也不情愿再瞒下去。”   谭昇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望着莫子言。   莫子言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甚有痛下决心的意思。   “在下并非常人。”莫公子淡淡说道。这句话,谭昇由衷地相信。他自己这样庸俗的人才是常人。   月亮西沉,偶尔从巷子深处传来几只野猫嗷嗷的嘶叫声。   谭公子趁着快要燃尽的蜡烛又看了看影子,心里稍稍宽心。无论是什么,不是鬼就行。   “我们兄妹二人本是仙界太上老君百花园里的海棠树精,一千年前,尚轩神君酒醉蟠桃会误入园中,倒在树下,舍妹一见倾心幻化人形去千波殿,也就是尚轩神君的府邸表明心迹。”莫子言顿了顿,又倒了一杯茶。“自古多情空余恨。”   谭昇听得有点发懵,精也就是妖怪咯。搞了半天不是人啊。   “那后来呢?”谭昇忍不住问。   “我们兄妹修炼千年为的是名列仙班,而非红鸾星动,思凡下界。在天上思凡是触犯天条的。”莫公子叹息道。   “这我知道,民间传奇里都这么写仙人不能动情。”谭昇萌发出些许好奇心。   “我们来凡界是为了恕一世罪孽,顺道寻找前世那个乱了舍妹心智的尚轩神君。据说他的阶品高,受的责罚更重。”   “什么责罚?”谭昇屏住呼吸侧首询问。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很热,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吹空调,码码字。 第7章 疏离   谭昇其实心里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比如为何当日在野湖“偶遇”莫公子,又为何莫公子给他一种莫名亲近且信任的知己之感。莫宅里一些玄妙怪异的花花草草是什么。   他清楚这些细枝末节一旦抛出去容易令对方产生不信任的狐疑。   一个人内心究竟对你怎么样其实是很明朗的,你是否愿意正视,是否能够感同身受那是你的心境所至。自古自来千金易得,知己难求。问题是,他们仅仅一直以来只是君子之交?   “涵之,原来你乃是仙人,我们非亲非故,仙人殊途,为何偏偏是我呢?”谭昇语气里夹杂点点无奈和感伤。   “贤弟终于唤我表字了,这一句涵之,我很久都没有听过了。”莫子言叹一口气接着说道:“事不宜迟,我要回皇宫救舍妹,这个给你,若遇危难,口含此玉,我立刻现身。后会有期。”从怀中掏出一枚紫色海棠花玉佩递给谭昇。   谭昇很自然地接过去,扯住莫公子的衣袖道:“涵之,我和你同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莫公子默然无语,仅仅摸了一下谭的头顶,道:“我没事,你在此处,不要乱跑,外面嚷着抓刺客,很危险。”   莫公子冰凉的手掌毫无温度,但在谭昇的心里,这个抚摸是有温度的。尽管只是少顷的接触,犹如发丝微微缭绕,却足以带给他意外的惊喜。   莫子言轻推房门,又轻轻合上。谭昇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连句告辞的话都没有。   按道理来说,涵之兄的身份足以令他害怕或者恐惧。但他没有,似乎一切都是冥冥注定。他应该害怕,仙也好妖也罢都是戏文里的虚幻人设而已。换成其他人应该会有点不安或者畏惧吧,毕竟仙妖的世界与人离得太遥远。   可是他不是旁人,也不同于旁人,他是涵之,是子言兄。   屋外风平浪静,客栈挂起了一排排的红灯笼,仿佛从未有过官兵骚扰。是了,明日端午。   紫禁城储秀宫   “真是岂有此礼,皇上已经半个月没来咱们宫了,都是容嫔娘娘,整日缠着皇上,不知尊卑,眼里跟本没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奴婢上回去养心殿请皇上来咱们宫用晚膳,谁知凤鸽那个丫头竟然不让奴婢进殿,说是她家娘娘正在一旁红袖添香,替皇上分忧,不好打扰。”一蓝衣小婢正低头一边帮皇后沐浴,一边愤愤不平道。   “容嫔有那个资本,年轻美貌不说,兄长还是我朝礼部侍郎。萧大人有多得蒙圣恩,他妹妹就有多得宠。香莲,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别有用心的人传了去,本宫倒成了爱拈酸吃醋的了。”一位姿容胜雪、仪态万千的妙龄女子坐在热腾腾的澡盆里,隔着朦胧的水汽,握住一把花瓣轻轻搓着自己的胳膊。柳叶眉、丹凤眼,不拘言笑。   “女婢知道了。但是奴婢就是不明白,老祖宗的规矩,嫔妃怎可随意出入养心殿。她们这是干政,皇后娘娘你可不能放任这群不守规矩的呀。”香莲又端上一桶热水道。   “别再说了,本宫心里有数,将齐王带给本宫的那瓶玫瑰精油拿来。”   “是,皇后娘娘。”   沐浴完毕,皇后披着一件粉蓝色的大氅独坐在床榻前,旁边香莲和香兰一个捶腿,一个徐徐摇着扇子。   皇后眯着眼睛道:“太后上次特地找本宫商量,说这届金科试子中刑部尚书潘大人家的公子也在其中,让本宫在皇上面前适时美言几句。说到这个潘公子,是不是容嫔在进宫前的那个青梅竹马?”   甘露殿容嫔正在陪皇上用晚膳   “容儿近来胃口不佳,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朕给你找个太医瞧瞧?”永武帝爱怜地看着眼前这位温婉如水的美人。美人娇羞得微微低头,连同耳边坠着的长耳坠摇曳飘摇。   “多谢皇上。臣妾只是昨晚受恶梦侵扰,梦见家乡水灾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后半夜心悸难眠,故而今日没什么精神,不劳太医来往走动了。”   “你呀,就是忘不掉昔年水患的场景。也难为你,小小年纪和父母都要受此磨难。你放心,你在朕身边,朕必定事事护着你,不让你再受一点伤害。以前不开心的事再也不会重演了。”皇帝夹了一筷蒜炒鱿鱼小心地放到容嫔的碗里。   绘心站在一旁,心想这皇帝情话说得真溜。抿嘴笑了一声道:“娘娘,你瞧咱们皇上多体贴啊,就算以前遇到多么不开心的事现在都值得。”   “这丫头真会说话,叫什么来着?”皇帝侧首看了一眼莫子萱。   “她是绘心,皇上不记得了,半年前您同臣妾去围场打猎,臣妾不慎迷路,是这个丫头救了我,她和臣妾一样无父无母,这就入了宫。”说完,眼圈红了一下。   永武帝呵呵一笑,瞄了一眼绘心道:“伺候好你家主子,朕重重有赏。”   莫子萱心想,下凡就是为了恕罪,不是触犯天条,你以为我愿意和你们这些凡人打交道啊。   绘心福身道:“奴婢谢皇上,女婢受娘娘赏识入宫,不求赏赐,只愿一心一意侍奉娘娘。”   皇上眯眼哈哈笑出了声。“恭喜爱妃,有贴心的人照顾,朕也就安心多了。”   原来莫子萱为海棠树精的时候由于对尚轩神君一见倾心,主动登门追求,动了凡心,同时也拆散了他和宁荷仙子的姻缘。宁荷仙子一心思慕尚轩神君,谁知半路杀出个陈咬金,命数发生了改变,月老都说鸳鸯谱错乱,气运改动都是海棠树精做的怪。   宁荷仙子与尚轩神君是玉帝亲自赐的仙界姻缘,好像是宁荷仙子的师尊骊山老母为其求的一桩姻缘,具体的其他仙君知之甚少。   有一点很明确,玉帝的赐婚出现了变数,面上无关。宁荷仙子表面不说,每每天庭朝会都是一种怨怼的眼神望着尚轩,尚轩也深感良心有愧,索性自请下界轮回三世作为惩罚。莫子萱痛苦万分,人在天庭心不在,私自下界寻人,玉帝得知,雷霆震怒,干脆贬下凡界,忍受一世可遇不可求的情劫。同时保护她的情敌宁荷仙子的转世容嫔一生一世的周全。   感情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海棠树精当初瞧一眼就爱上的心气,下了凡却彻底忘却了,忘川的水就是有效。喝下去彻底忘记,孟婆说了一旦再度动情于尚轩的转世会再度记起前尘往事,只不过结果依然是得不到。   作为十五岁的绘心,情敌身边最得宠的婢女,她完全不知情,金科试子潘旭就是尚轩神君的转世,这段孽缘即将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有存稿,贴上去,修改了几个地方,依旧是作者的天马行空。^_^ 第8章 端午   皇恩浩荡,镇国公双手捧过皇上亲赏的茶叶,言辞恳切道:“皇上圣明,让二位协办科举实乃妙计良策。一方面不至于文官哄闹,一方面左右制衡,恰恰保证了科举的公正性。”   “兰大人,果然还是你最懂朕。”永武帝一拍桌案道。   “臣不敢,皇上圣意臣不敢妄自揣测,既然科举的目的是选拔人才,没一个人监督实乃不妥,臣有一言进于皇上。”兰大人刚要下跪行礼。   “快快免礼。大人一心为国事操劳,这些繁文缛节,你我君臣能免则免,大人有何提议不妨直说。”皇帝笑言。   “臣以为,谭将军的长子谭谦为人忠厚且不乏礼数,谭家不沾任何派系,不联任何党羽。由他监理考务,不知皇上是否恩准。”镇国公言辞恳切,没有提及谭谦是他家的关系。   皇帝颔首道:“殿试考务,尤其是阅卷这一块的确需要谨慎对待,上一届萧爱卿管得甚好。今年,就依你之见让谭谦明日去礼部报道。”   端午佳节,京城各条街巷都包裹在灯市、花市的海洋里。路人神情各异,有好些个孩童偎依在爹娘的身旁吵闹着买着买那,稚嫩的手上有的提着一串粽子,有的抱着一串串冰糖葫芦。节日期间开心莫过于孩童。莫子萱奉娘娘之命往京城第一老字号糕点铺聚百味取事先订制好的桃花姬、芝麻糕、桃酥等果品。   容嫔孝顺乖巧,出生平民。从前生母在世时最美的回忆莫过于将节省下来的银两买上一两块的糕点充作端午佳节丰盛的小食。今夕虽然一朝富贵,但是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思念母亲,尝一口糕点,就当是低调表达内心的思母之情吧。   在偌大的皇宫,涉及个人的情感总是不宜过于张扬,即便多么得宠、多么风光。   子萱平日来得次数不多,也就是端午中秋跑一趟,店家对她还是颇有印象,每次都会贴心地额外加快点心,多抓把坚果之类。掌柜的年纪不大,刚从父亲手上继承店面来做。年轻人嘛,胆子大,想法多,一些传统的凤梨酥、桂花糕之类都印刻时下最流行的图样。   皇城里的人吃东西讲究包装,一块糕点光有味道是不行的。得配上雕刻精美的图文,时新的包装。   掌柜小心翼翼得包好细点递给子萱,子萱一摸腰间,钱袋子不翼而飞了!尴尬至极,趁店家不注意默念咒语,从袖子里变出两块碎银子。心里莫叹:“还好,还好。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我可不想赊账。幸亏哥哥不在身边,不然又要责怪滥用术法。”   西市大街不远处的鱼摊一小贩不明就里地抓耳挠腮道:“咦?方才那两錠碎银子去哪了?我明明放在竹篓旁边的。”   莫子萱被罚下界,法术变得微乎其微。方才的变化之术只是最简单的实物挪移之法,谈不上幻化的上乘术法。谁叫自己欠了宁荷仙子呢?今天贸然用了术法还不知是否有违天规。   拎着精美的糕点蹦蹦跳跳准备回宫,迎面一个不长眼睛的家伙重重把她撞到在地,刚想发作从悦莺楼的房顶之上射出一支利箭,莫子萱默念咒语,却被不长眼的家伙手脚飞快地拉到一旁。飞箭穿过人群落在了地面上。很短的箭头上莹莹闪着蓝光,莫子萱知道箭上有毒。   男女授受不亲,不长眼的家伙迅速放开子萱的手,瞬间一记耳光落在脸上。   “采花贼,放开你的脏手。”子萱气得鼓着腮帮,跺着脚,手叉腰,一副要打架的做派。   “喂,我说姑娘你也太不识好歹了吧。若非在下,方才你早就中箭身亡了。”不长眼的有张斯斯文文的脸,青衫长袍,和采花贼的称呼不登对。   莫子言来到京城悦莺楼,悦莺楼是来往客商最爱歇脚吃饭的场所。据说悦莺阁的头牌不但擅长琴技舞曲,好像芳雪姑娘在卖艺前还是富家千金,家道中落,父母病逝才无奈到这风月场所。当然,美貌清高的她卖艺不买身,就连唱曲也是看心情。   悦莺楼的老板几次要将她卖给顺天府尹的常大人做小,谁知芳雪姑娘身上有些拳脚功夫,死拉硬拽不成,常大人心生怜悯之意竟转而用真情感怀。哪晓得“襄王有意,神女无梦。”石头都焐热了,芳雪一颗心还是冰凉冰凉的。她所做的曲子都是即兴弹奏,专门的乐师现场记录再后续编排。   《浣溪沙小调》、《坊间乐逍遥》这两首曲子还传到了宫中,连宫里的乐师都大为赞叹。   风月场所的奇人无论多么有本事,终究难以脱离俗世的纷扰。来这种地方的基本上还是贩夫走卒较多,因此小的骚扰和争执肯定少不了。   但是今天,麻烦似乎有点大,用老板娘的话说就是“有眼不识泰山”,连京城第一花玉郎都敢得罪。花玉郎何许人也?   京城不同地方,乃是天子脚下,龙气鼎盛的核心。多少富家子弟和紫禁城里的官员沾亲带故,不胜枚举。你扔一块砖头下去能砸到一片达官显贵。悦莺楼不是百花楼,和皮肉生意还是有所不同,但是烧包的有钱人觉的银两是这世上唯一的王法,妄想着能打破惯例。   花玉郎全名萧白玉,是礼部萧大人的亲侄儿。萧大人自请回乡守制,正好给了他一个自我放飞的空间。他人不坏,幼时也是读过圣贤书的,父亲早亡,母亲软弱。公子哥儿出身多少有点沾惹花花草草的毛病,父亲去世后,毛病更上一层楼。   叔父萧大人管理起侄儿跟管理礼部差不多,细致严苛。花玉郎小偷小摸的毛病稍稍收敛,他是芳雪姑娘的常客,打赏银钱爽快,今天这一出闹起来也不能全怪他。   端午佳节来此地听曲的人非但不是寥寥落落,而是挤个水泄不通。原来又出新曲,那些风流人生都盼寻个上佳位置,一饱耳福,这其中又少不了花玉郎凑热闹。老板娘为了招徕生意使出了浑身解数。   服饰华丽,头饰夸张的肥肥白白的老妈子敲锣打鼓迎接客官道:“各位大爷,今天芳雪姑娘又出新曲《紫衣调》,这可是我们家姑娘一个月来的心血力作。您有钱的碰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姑娘说了,此调只写了上阙。下阙的曲尚未谱好,若有哪位才子佳人听完上阙有所感悟不妨记下为下阙参考。若得姑娘收用,将荣升我悦莺楼的头号贵宾,一个月免费听曲,且提供最上乘的酒菜。”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炎热闷闷不堪,连绵的暴雨不起凉爽之意。吼吼。 第9章 神君   芳姑娘素来只着白衣,端午为了应景换了一件青衫。老板娘精心打造,说是“碧山似水情绵绵,明朝端午染幽香。”恰好适合谱写的新曲。   悦莺楼共四层,除了顶层的奉音台之外,其余三层座无虚席。一张张小桌凭栏而设,一群群喜好音律的风雅之士不惜重金预定了正对的位子。他们期许的不仅仅只有雅音,还有那倾城的容颜。   花玉郎出手阔绰三天前就预付了一笔重金选了个离芳雪最近的位置。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想让姑娘家看上你,至少你得看得到人家。一来二去,人就天长,多在眼前晃悠,不就水到渠成了。花玉郎满脑子掳获芳心后的白日梦。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尾随几个小仆人来捧场。   仰头的角度过于高,上楼梯和另一位纨绔子弟撞个满怀。这边一把火还没点着,那边的人已经破口大骂:“你小子哪里来的杂种!敢挡爷的去路,瞎了你的狗眼!”爆粗口的一身绫罗绸缎,额头绑跟带子上嵌有夜明珠一颗,拇指上还有祖母绿的扳指,贵气闪闪,相反衬托花玉郎成了穷酸。   “喂,你谁啊?嘴巴放干净点,是你先撞到我家少爷的,还恶人先告状。”花玉郎身后一小厮开口道。   “你是哪根葱,在我们少爷面前放肆,是活得腻了还是怎么的?”肥头大耳的祖母绿身后一小厮接茬道。   “大爷,大爷,两位大爷,今天端午,四面八方来的贵客较多,难免磕碰。二外爷消消火,莫动怒,莫动怒”老板娘像及时雨般出现人前。人群中有些骚动,一商贩用手肘碰了碰旁边人嘴努着肥头大耳的道:“他可惹不起,京城恶少之一,鬼见愁。这下有好戏看了。”   另一人道:“兄台,我是外商,第一次来京城,什么京城恶少,什么来头。”青年八卦问道。   “唉,兄台有所不知,他父亲可是当朝楼尚书的老来子,跋扈惯了。惹到他的人要么断条腿要么滚出京城。”商贩撇撇嘴,声音说得很轻,隔着人群都不敢多望上祖母绿一眼。   花玉郎久在京城厮混,哪里不清楚祖母绿的厉害。少说了两句,缓了缓脚步,让他先上楼。   哪知肥头大耳得寸进尺竟想霸占花玉郎事先预定的位子。还撒泼说是他先预定。老板娘无奈地和稀泥道:“二位爷稍安勿躁,正对面还有一个恰当的位置,尊驾哪位可以稍移玉步,本店可以少收四两银子。”   以为是妙计,却没悟道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主儿。这两位大爷谁也不肯挪步。老板娘唯恐双方闹僵打起来,搓着手站在一旁进退维谷,局促难安。   莫子萱朝悦莺楼向上瞄了一眼,不明就里的一番白眼,青天白日,哪个不要命的想来找不痛快。   她插着腰的手缓缓放下,冲着倒霉催的公子道:“你不要觉得自己很冤。也不要觉得自己英雄救美我就不追究。你撞倒我,弄烂了我的糕点,你赔的起吗?”   他真的赔不起,这些均是定做细点,一时三刻再也难寻。有些遗憾,不是用金钱就能立马得到补偿。   “不过几包糕点,姑娘何必如此执着?钱银外财,繁华锦绣都是身外物,更何况吃的,用的一些俗物。比起性命不值一提。生命诚可贵啊!”倒霉催拍拍身上的灰尘一字一顿道。   莫子萱气得嘿了一声道:“说得轻巧,我让你救了吗?我求你救了吗?没有你救我就活不成了吗?口气和那些金科试子没什么不同?你以为说话文绉绉就能金榜题名?迂腐不堪。”   “姑娘所言甚是,在下潘旭,的确是进京赶考的。得罪之处,请姑娘多多见谅。”   净顾着牢骚,莫子萱走近一瞧,瞬间石化。一张无辜干净的脸,和在天上有些区别。天上的他法力无边,身着月牙道袍。现在凡人的样子不仔细瞧还真辨认不出。倒吸一口冷气,手脚冰凉。   杀千刀的,原来你就是尚轩神君。她海棠花精命中的红鸾星和扫把星。   凡间的相遇的感觉与几百年在天上大相径庭。完全对他无一丝好感,相反,还多了一些讨厌。比如弄碎娘娘心仪的糕点,比如拉拉扯扯躲那支暗箭,自作聪明。   爱情不要一张嘴就生生世世,鬼晓得下一世你会变成怎么样?   “姑娘若不嫌弃,同在下去悦莺楼吃顿饭再走可好,端午佳节让姑娘受惊了。”受惊个魂啊,小小暗箭算什么,本姑娘不是凡人不怕这些玩意儿。   莫子萱想趁机好好戏弄一下这个转世的尚轩神君,软下语气道:“也好,都晌午十分了,肚子是有些饿了,恭敬不如从命。请。”   哗,变脸比翻书还快。潘旭一介文人,尚未娶亲,思量来思量去也没弄清其中的玄机。   这女儿啊,本来就是一个谜团。还是夫子说的有理。   二人一路进了悦莺阁,寻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坐下,见着两个纨绔子弟起着争执视而不见。   莫子萱神气活现,一副别人欠他的样子可劲儿点贵菜什么东海龙虾,西海石斑,野山鸡炖土豆之类。潘旭下意识探了一下钱袋子,有点肉疼。故作镇定扒着饭。   莫子萱心想在天上的时候你尚轩神君好歹也是执掌南明一十九大星宿的主人,现在凡界怂的可怜。投的什么胎,一介布衣,捞两个子儿吃饭都肉疼。   “潘公子,做人要厚道,我不是故意宰你一顿,是你自己说要请我的。我那两手提着东西金贵得很,一顿饭抵消便宜你了。”她有意将话说得刻薄,因为当初在天上绝无这样的良机和尚轩神君叫板。   “姑娘所言极是,大不了一个月不吃肉,这一顿也该我请。”潘公子咧着嘴,目光盯着钱袋子道。   他不会是真穷到这个份上了吧?莫子萱心里莫名涌上一股英雄落魄、惺惺相惜之情。   芳雪端坐在最高处的奉音台,细长的手刚波动第一个音符,花玉郎就双手拍起掌来,带动一波波叫好声浪。   “俗人,装的,你看看他孙子能的跟什么似的。”肥头大耳的边手抓炙羊肉,边大口喝着酒。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小厮道:“这孙子,啥还没开始就瞎起哄,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好,难得没有下雨。 第10章 情人   谭昇倍感一人独宿客栈的寂寞,心想还不如跟着莫公子四处转转。这位江湖上认识的长兄比家里的那位亲哥哥待他真心多了。人家妹妹在皇宫有难,没理由置身事外。   “涵之,在下愿与兄一同前往皇宫,我几次和爹同去赴宴,对宫里的路比较熟。”谭昇一副乞求的眼神。   以后他回忆起第一次开口求莫公子的心态无非是渴望多些时间和投契的交往罢了。   仅此而已。   “此去皇宫十分凶险,岚沁是将门之后、忠良之后,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莫公子踌躇不决。   “兄长放心,在下既是将门之后,还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自保不是问题,只要能帮得上忙,走一遭又何妨?”谭昇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形象闪着豪气的光辉。有种草莽英雄的气概。   芳雪的琴音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但是听得后面越发不对劲,首先受不住的是莫子萱。潘旭吃着花生米喝着烧酒也渐渐觉得耳膜酸痛、曲调如波如涛,直抵心房。   其他宾客倒是没什么异样,难不成这首曲子专门对付非人的?   莫子萱斜着眼睛看潘旭,转世之后潘旭还是有些法力的,不然不会和自己一样对乐战中的这首勾魂曲如此敏感。那芳雪姑娘又是何许人也?这么凌厉的曲子又是为了对付谁?   对了,自己方才还险些中了暗箭,的确是冲着她来的。   莫子萱判断失误,对手的目标其实是潘旭,从一开始出现在这人头攒动的京城就被盯上了。   芳雪姑娘弹琴神态陶醉无比,众宾客仿佛中了邪一般和她一起摇头晃脑,眼光迷离。   莫子萱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这是妖界轩魔琴弹奏出来的摄魂曲。在极短时间内,听众会情不自禁丧失心智,被琴音控制。初闻不察,寻常人更是难以分辨,这是妖术!   莫子言刚踏进悦莺楼就察觉到芳雪的古怪,此女身上一股妖气且用轩魔琴控制住了所有的客人。这是做什么?莫子言不愿曝露身份,躲在不起眼的凭栏一角,假装心智受控疯魔发癫。   谭昇一路跟着莫公子,走到悦莺楼门前停了步,他恍惚见到楼倚彤的背影。那是他曾经是心上人,曾经难以忘却的一段痴情。她来做什么,竟然身边连一个陪同的丫鬟都没。若贸然上前打招呼甚是不妥,但是又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即将要发生。于是匆匆一别莫兄,只身尾随楼倚彤。   芳雪姑娘的真身竟是一只蝎子精!   莫子言窥见此景甚为心忧。他认得在他成仙之前,和这只蝎子精还交过手。   三千年前—— 妖界五绝岭   山峰奇秀,河水汤汤。   莫子言专注地在一株松树下运功调息。彻夜的苦修,不分白昼的吞吐吸纳日月精华,莫子言的离飞升更近了一步。树上掉下一直赤红色的毒蝎子,正巧落在打坐的莫子言的身前。调息五行最忌讳的就是心有旁骛。但是从天而降一只蝎子是谁都会吓一跳吧。   方才的一晃神,一口鲜血涌了上来,血溅草丹。莫子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归聚真气,心神已乱,随即昏倒在地。   山风瑟瑟,云朵穿行。   不想此刻,蝎子精幻化人形。妖艳绝美,风姿绰绰地立于眼前,从怀中取出了一颗丹药塞进了昏迷者的口中。在莫子言半昏半醒之间,踏风而去。离开时,不慎落下了一支金色凤钗。   没错,和芳雪姑娘头上的另一支恰巧是一对龙凤双钗。   莫子言完全苏醒过来时,除了草地上卧着一支金钗,其余都空空如也,不知所踪。   妹妹赶来无绝岭寻他时,竟血染裙襦,深受重伤。替妹妹疗伤,在五绝岭一住便是三个月。   那个未曾谢过的女蝎子也逐渐磨灭在脑海里。   莫公子探入袖中,摸出那支凤钗,又望了望芳姑娘头上的那只龙钗,不禁轻轻长叹一声。   莫子萱瞅见芳雪姑娘幻化出一个锦囊,口中念诀,正在吸纳凡人的真气。潘旭眼明心亮,一个纵身翻腾来到芳雪面前。   “蓝西,没想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除了作恶多端,还是只会伤害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今天本君在此,还不放下屠刀?”潘旭摇身一变,显出了尚轩神君的真身。   “呦呦,我当是谁呢?如此嚣张。尚轩神君别来无恙嘛。没想到你被贬下凡界,还是这么一副令人讨厌的表情。”芳雪现出了蝎子精的原形,嗤笑一声,冷厉地盘坐在高台上道。   “回头是岸,三千前年你本有机会飞升上仙,何苦毁了自己的修行,堕入魔道?”尚轩白衣翩翩,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芳雪。   “我蓝西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后悔,倒是你,上仙又怎样,不照样和那海棠花精厮混,打下天庭?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海棠花精对仙君你也算是痴心一片了,竟然也追到了凡界,来恕什么罪孽。”蓝西不屑地一笑。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这么说你还是放不下那对兄妹,还要痛下杀手?几千年了,怎么就放不下执念!”尚轩紧蹙眉头道。   “尚轩仙君,您来凡界做什么我管不着,也没兴趣过问。但欠债还债的道理不但仙界妖界,就连你眼前的这些凡夫俗子都明明白白。欠别人的总要还。我的目标不是仙君你。”蓝西眼神狠辣地盯着一旁的莫子萱。   “喂,蝎子精,你好不讲道理,三千年前不是我救你,你早就元神俱灭。我承认,你是救过我哥,可我也救过你,不是吗?所谓恩怨相抵,你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莫子萱奋力支起身躯,摇摇晃晃走上前道。   尚轩神君拔出腰间的紫青剑,向空中挥舞了数下,魔音结成的魔障瞬间粉碎。   “休得胡言,退下。”尚轩侧首轻轻对莫子萱道。   “哟,看不出来尚轩神君还是和在仙界一般风流,又来多管闲事。不怕玉帝责罚,再叫你们轮回几世。我告诉你们,你们之间的事我管不了,但我和这些凡人的事你们也不配理会。实话告诉你们,他们已经中了我的销魂腐骨的剧毒,采纳阳气也不会立刻要了他们的命,顶多是折损几年阳寿罢了,你们又何须这般紧张?哈哈哈哈……”一阵狂笑,久久回荡在凝静的徒墙四壁。   莫子萱恍然梦醒,失神看了看潘旭,不,应该说是令她当初魂牵梦绕的尚轩神君。   作者有话要说:   来回坐车,天气热热热,整个人被蒸干了,还不忘来发文。 第11章 救命   悬在半空中的锦囊仍在源源不断吸纳阳气,尚轩仙君见劝阻无效,只得拔出利剑一决高下。蝎子精冷冷笑道:“仙君终于出招了,如此,这些凡人的命就无须理会了。”说罢释放十足的内力,抚琴奏曲,诡谲森森,音浪层层。众人的阳气均被吸干,只剩空空皮囊。   莫子萱毕竟修为尚欠,加上转世后所剩无几的可怜仙力,顿时经脉倒行,六感皆损。血红的一团缓缓从口中流出,蓝西的功力在这短短百年时间精进不少,无人知晓其中原委。   尚轩讶然对方突发狠招,眼前的一切深知一时难以挽回,只得架住莫子萱,仙遁而去。   二人一路奔走,莫子萱恍如做梦,这一世她也太弱了些,若非她拖累,那些人的性命是不是还有的救?尚轩仙君是为了他才离开的吧?   莫子萱理了一下思路,这一世是为恕罪而来,不能在同一个情网里坠落两次。   “仙君,您放下我,我已经不是天上那时的小仙了,本就仙力微弱来到这凡尘恕罪,你不能,不能再因此被我拖累……”气若游丝,未完已晕。   尚轩仙君无味杂陈,与海棠花精当初在天界那一段动心肯定有,但如果说感情深到违反天规似乎也有失公允。玉帝的性子是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即使勉强容下,过不了多久一定会以别的形式发作。   例如,曾经西海龙王的三公子酒后调戏了瑶池的宁荷仙子,虽未得逞却令玉帝大怒命其镇守寒冰天牢三百年。寒冰天牢是惩戒仙人的专属牢狱,极北苦寒之地的千年冰雪隐没于仙人元神,定时发作,元神既不受损,心智也不麻木。清醒中苦寒之煎熬,受刑者生不如此,与地府的情状可堪一比。   曾有仙人提议废除此严刑峻法,毕竟天界还是要尽量保全仙人的颜面。但是王母坚持,原因是有些女仙实在太失仙人风范,屡屡思凡,若只是简单惩戒,哪能震慑天威。   莫子萱的修为比不得莫子言,精怪修仙本就耗时甚久,不同于尚轩仙君,人家是百世的圣人自然修化而来,不需痛苦卓绝的努力,但是遇上海棠花也是命中一大劫。   尚轩仙君扶正她的身子,寻了五绝岭的一处溪水旁运功疗伤。此溪得日月之精华,又是天然屏障,倘若外界一丝变化,也能顺着溪水潜入下流。   计划赶不上变化,眼前的海棠花精稍有苏醒的征兆便不那么老实。   “玉帝罚我守护宁荷仙子凡间一世,连哥哥都受牵连来凡间了,我现在要回到宁荷仙子身边。”莫子萱说完立刻仙遁而去,尚轩由于运功过度一时竟无力阻拦。   谭昇跟随楼倚彤最终来到了悦莺楼外,只见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官府的人。仵作衙役几排的阵仗。只是须臾的张望,楼倚彤不知去向。谭昇莫名烦躁,人群拥挤,他一下子进退维谷。   正在此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谭兄,你去哪儿了?”莫子言蓦然出现在眼前。   “啊,是涵之。我一直在找寻一个朋友,走着走着人太多,跟丢了。”谭昇有些尴尬。   “幸亏你方才不在,悦莺楼里出现了妖怪,衙役正在向外运尸体。一排官兵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尸首被覆白布,前前后后有几十具。   “看来,京城不太平啊,涵之,我们要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谭昇扯了扯莫兄袖子。   “我正想说京城鱼龙混杂,我进宫寻舍妹实乃不得不为,岚沁若因此需要冒生命危险,那就是大大得不值了。”莫子言苍白的脸一字一顿道。   谭昇一把抓过他的袖袍道:“涵之兄到了这个时候还跟我见外。这些人怎么死的自有官府查办,可你一人如何进的了皇宫大内?”   “你忘了,岚沁,我不是凡人,我可以进,反倒是你要以怎样的名目进去?令尊是朝廷敬仰倚重的大将军。你无诏进宫反倒会牵连家人。不如就此分开,事成之后自有相见的机会。”   莫子言理性缜密的分析并没有说动谭昇,二人为了这个问题较劲了好一会儿。   人群中只听有人喊道:“谭昇,救我,救我。”谭昇识得那是楼倚彤的声音。   瞬间愣神,莫子言一拍他肩道:“岚沁,我们后悔有期,并化作一缕青烟不见踪迹。”   这边谭昇闻声而去,只见在人群里楼倚彤被两个官府的人架住,凄惨地坐在地上纠缠。   “少在这里啰嗦,喊谁来都没用,快点跟我们回刑部。早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不简单。”其中一名衙役一副木枷套住了楼倚彤正欲押解回府。   谭昇一把拦住那一个衙役道:“军爷军爷,有话好说,在下谭昇,是这位姑娘的家人,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说完掏出一包碎银子塞在那个衙役之手。   衙役顿时眉开眼笑,但还是装模作样道:“公子,这样不大好吧?我们是秉公办案,不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坏了刑部的声誉。这银子在下可万万不敢收。”   “军爷哪里话,刑部是惩恶扬善的青天老爷所在的地方,你们都是为民做主的青天。眼前这位姑娘,在下可以作保绝对不是你们要找的嫌犯。”一边说,一边往回塞银子。   衙役悄悄将银子滑入袖口道:“这几句话说得不错,我们家老爷就是青天大老爷,他老人家义薄云天,立志要保京城一方水土的平安。你看这些尸体,这些无辜的人,都是眼前这位女妖所为。公子,怎么说,你都不能妨碍我们办案不是。”衙役狡诈,收了银子还穷追不舍。   另一个衙役跑过来道:“我们奉命行事,杀人偿命,她是妖怪,悦莺楼只有她一个活人最后走出来,她不是妖怪,是什么?赶快带走,少说废话!”   “喂喂,军爷军爷,大人啊。你看她如果真的是妖怪还等着你们来抓吗?妖怪都是有法术的,你们还能抓到她?真的是一场误会,她是我的嫂子,是谭府的人,你们不可带走。”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将军府特制的令牌,二人立刻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双更~ 第12章 龙裔   “你不会是谭将军谭府的人吧?”一个衙役摩挲着令牌,用力瞟了瞟谭昇。   “正是,在下谭府二公子谭昇。你们想要拖走的这个姑娘是我大哥的侧室。”   二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拉着木枷的反应灵敏的胖衙役,扑通立刻跪倒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识泰山,竟然冲撞将军府的人。小的该死,望谭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罢了,你门也是为朝廷办事。今天只是一场误会,还不快快松绑?”谭昇侧首不看那两个讨厌的官兵。   另一朵奇葩顺势踢了胖衙役一脚道:“早就说了,她不可能是妖怪,你就不信,捅娄子了吧。放了放了。”   楼倚彤灰头土脸,吓得满脸泪痕,身为尚书之女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欺侮。可怜兮兮地望着谭昇英气逼人的脸,支楞着弱柳般的身躯摇摇晃晃站起身。   “算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走。”谭昇小心翼翼扶起楼倚彤往西厢拐去。   楼倚彤只是被木枷压住许久微微有些透不过气,她眼圈红红地凝视着谭昇道:“唉,都是命运捉弄,嫁给你大哥本清楚不会得到举案齐眉的情谊,心里还惦着盼着,反倒让你空等数年。”   谭昇一凛,这句可算是轻佻之语,过去他对她有意,她不放在心上,今天忽然冒出知心一句不正是曾经他期盼已久的温情吗?但是现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是我大哥的女人,现在是我唯一的嫂子,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会变。”谭昇坦然望着她的泪目。   “我知道,从前总是我对不住你,你大哥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真是后悔啊,本不该这样的。”楼倚彤在此噙满泪水。   谭昇觉得再交谈下去只会令气氛尴尬,人救了是该抽身,不能再旁生枝节。旋即,他轻柔的一笑道:“嫂子,天色不早了,您先回府吧,我还又要事在身,恕不相送。”   “好。”   楼倚彤默然颔首,直到今天她才看清楚,那个幼稚调皮的谭昇已经长大了。而她今日所说是生平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莫子萱遁入皇宫时已经午后。端午天气晴好,可她的伤口偏偏在烈日下难以恢复。偷溜到御花园的一角运功调息。手里的东西是砸了,可总得回去向主子复命才是。她的债主宁荷仙子,也就是芙贵人也不知怎么样了。   御花园到了午后也不见热,郁郁葱葱的树木映衬繁花朵朵,而假山里藏着一处小洞,这是去年子萱趁着夜晚众人熟睡的功夫慢慢凿开的洞穴。如果不是仙力大失,辟出一个隐蔽的场所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唉,回想当初无论是在妖界还是仙界,自己都不曾如此落魄。她现在是一个道法修为几乎丧失殆尽的小妖精,离修仙更是十万八千里。   两个时辰过去了,莫子萱从外表上看已无破绽。血迹斑斑的衣衫也焕然一新。她急速奔往甘露殿。   守护一个人不容易,即使是还债也绝非轻松的事。   莫子萱隔着暖阁甚远,便瞧见了总管太监陆公公的领着的皇帝銮驾。   咦,芙贵人一向失宠,难道是端午例外,皇帝开始垂青娘娘了?她使了一个隐身术,钻进了内殿。芙贵人被太医院的一帮国手团团围住,永武帝不老的年纪都笑出了褶子。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朕又要作爹了,芙贵人,终究是你最有福气,上个月朕只来了一次你便有了。以前是朕对不住你,从今往后你好生将养着,朕会派最好的太医专门负责你的胎。你凡事不用隐忍,受了委屈就告诉朕,皇后那边也已经嘱咐过了。皇后听闻爱妃喜得贵子,欢呼雀跃了好一阵子呢。这两颗东海夜明珠就是皇后贺你有孕之喜的。”   “臣妾多谢皇上皇后美意,改日再当面向皇后谢恩。”芙贵人笑道。   “不必了,朕也上下叮嘱了,你刚有孕,身子骨又弱。以后请安这种小事就免了。皇后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礼仪上的琐碎。”永武帝难掩笑容,眼睛旁边的褶子又深了几分。   莫子萱眼见此景,却乐不起来。   这下不但是要照顾芙贵人,而是要照顾芙贵人母子二人!   皇帝走远,莫子萱才走出门外假装风尘仆仆刚回的样子。   首领太监章公公搓着手道:“绘心,你可算回来了,告诉你一个大喜事,你为娘娘出门买糕点的这半天功夫,我们甘露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上刚才来了赏赐了很多东西。”   “是啊,绘心姑娘,你不知道,如今我们甘露殿的库房都要被压塌了。我现在不跟你说了,娘娘等着你呢。一会儿我炖了乌鸡给娘娘送过来。”章公公身旁的叶香不过十五,说话速度如竹筒倒豆。子萱假装听得一惊一乍地。   进入暖阁,芙贵人正靠在矮榻一侧捧着一本《嫦娥奔月》。   “奴才叩见芙贵人,奴才有罪,娘娘交待的小事都做不成。糕点在意外中受损,悦莺楼出现了命案,奴才不小心经过时被官兵撞倒,打烂了糕点还险先也要被抓到县衙问话,耽搁了半晌功夫。请娘娘治罪。”莫子萱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心里有点小佩服自己的超群想象力。   “无妨,起来吧。绘心啊,你跟我也有几年了,从前甘露殿长日清净都是你陪我一路走来的。本宫怎会为了几盒糕点治你的罪。你在本宫心中是知己也是家人,所以有些话不得不告诉你。”   子萱默默跪着,心里感动莫名。明明是她对不起宁荷仙子,凡间这一切如果不是为了受罚还债也未必会真心对她好。   “不要跪着了,快点起身吧,到本宫这边来,本宫有事劳烦你。”芙贵人放下手中的书,轻叹了一声。   莫子萱凑到娘娘身边,耳畔响起了犹如炸雷一般的话。   “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想必你也知道,皇上上个月是来宫里了,可是我用迷魂香迷倒了他,我不想替自己不爱的人生孩子。绘心你懂吗?”芙贵人咬了咬嘴唇道。   “奴才明白。”其实莫子萱此刻脑子一团浆糊,实在谈不上理解主子的心意。况且宁荷仙子的胆子也忒大了,混乱龙种的事都是信手做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心平气和,平静对待生活中的不公。 第13章 相聚   莫子萱佩服芙贵人的胆量,没想到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葫芦要么不为,要么就为出给皇帝戴上一顶绿得发亮帽子,而且还大言不惭告知奴婢,这可是欺君杀头、罪无可赦的罪孽啊。   “绘心,旁人不知道我的心思,你一定能明白,这皇宫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当初不慎踏入这种是非恶斗之地,我一介女流无法逆天改命。我无心争宠,却时时处处遭人暗算陷害,这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你能体会吗?”芙贵人面如平静,但语气却微微颤抖。   “奴才这些年感同身受,有何吩咐娘娘不妨直说,奴才一定尽力照办。”绘心道。   “本宫的孩子不是皇帝的,你也不用问是谁的,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逃出这吃人的地方。”   透过窗隙,三两只乌鸦结对飞过,发出哽咽之声,呜咽之语。紫禁城里的荣辱兴衰,不过转瞬即逝的人间万象罢了。芙贵人进宫时间不长,却看得透透彻彻。   芙贵人压低了声音道:“我现在有了身子,太后皇后一定会寻个时机去钦安殿祈福,那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你先想办法出去,等我诞下孩儿自会有办法出宫。”   莫子萱听得头晕眼热,她仿佛从不曾真正了解眼前这位芙贵人。无论怎样,芙贵人也好,宁荷仙子也罢,她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守护下去。   掐指一算,哥哥应该快到了,凭借他的术法,芙贵人产子后应该有几分胜算逃出去。   黄昏十分,紫禁城上空一团墨色,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芙贵人依旧手握书卷,一言不发。书面封面上搜神记三个字很醒目。这本书微微泛黄,一看就像是读过很多遍,品过很多遍。   “小主,你喜欢看《搜神记》?奴才听说这本书上主要记载一些精精怪怪的东西,小主不怕吗?”叶香好奇地问道。   叶香是芙贵人娘家带来的丫鬟,对小主有一份与旁人不同的情谊。想当初若不是芙贵人的母亲好心收留,大概叶香现在应该在百花楼卖笑。   “叶香,你认为这世上有神仙和妖怪吗?”芙贵人手边的灯火闪烁了一下,迅速又恢复了平静。   “奴才识字不多,这本书没读过,只听别的宫里的小太监提过他们的主子偶尔也会寻些书来打发时光,《搜神记》、《牡丹亭》什么的都常看,所以奴婢知道也只是一星半点,才略微探知这是关于一些神话故事的书。”叶香老老实实答道。   屋里一阵沉静,芙贵人没有言语。   叶香立马跪下道:“奴才该死,奴才食言。打发时光几个字说的是其他宫里的小主。如今贵人喜得龙胎,是这宫里第一有福之人。”   “好了,下去找些蜜饯来,这安胎药苦得倒了胃口。再传绘心前来。”芙贵人眼皮子都没有抬。   “是的,主子,奴才这就去办。”叶香这个不谙世事的,一溜烟跑出了暖阁。   晚膳过后,绘心一直在假山洞口清除自己的余毒。她细心查看洞口的情况。四下无人,这才开始布结界,一道红光闪烁在洞前的池水边,她知道其兄到了。   莫子言挥手打开结界,握住她的脉门,又从袖口拿出一瓶丹药道:“中了蝎子精刀马上的毒需服下清毒丹才有效。”他在一旁护着妹妹逼毒,同时传给妹妹一股纯元真气。   外头漆黑一片,雷声震响,一场大雨倾盆而至。几只低空的蜻蜓和蝴蝶仿佛随着雷声的轰鸣霎时消散。   “哥,我见到尚轩仙君了。”莫子萱想了很久,还是吐出了这句话。   “见到是没办法的事,但有些事还是要有分寸。若不是他或许我们兄妹现在在天界过着没有纷争,无忧无虑的生活。玉帝震怒,倘若在凡间又跟这位上仙扯不清,估计我们就得去散魂台受刑了。”   “散魂台?”子萱眼里尽是恐怖的神色。   散魂台是专门用来惩治屡教不改或者罪恶滔天的修仙者。受罚之人在天火长达七七四十九的炙烤下飞灰烟灭。没了元神连转世都不可,以前仅仅道听途说地宫里的蛇王三公子受此刑。   五百年前,蛇王三公子迷恋凡间一卖花女子,化作人形与其相恋生子。蛇王怒其堕落于浑浊的尘世,将卖花女杀之泄恨。三公子情种一个,哪里受得了,入夜便潜入地宫,趁其不备,下毒复仇。妖王得知,遂将他拿下送往散魂台。众目睽睽的天火审判,竟然毫无愧疚之心。   四十九天之后魂飞魄散,邪灵残渣飞溅四处。散落到妖界的部分邪灵化作了鬼魅异常的尸妖花。此花剧毒,后来蝎子精蓝西机缘巧合下凭此花修炼魔功,妖法在短短几百年里进阶了好几个台阶。如果 莫子言出手,结果也未必十拿九稳。   莫子言护妹心切,其妹犯下的过错虽然和他没有一点瓜葛,却让他心痛不已,宁可放弃继续修炼飞升的可能,也要下凡与妹一起历劫,化解这一段孽缘。   从子萱口中,他得知芙贵人就是宁荷仙子。帮她就是帮自己的亲妹,既然打定了逃离皇宫的主意,整个计划的布局和一些细节还是要静下心好好谋划一番。皇宫警备森严,法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使出来为好。这些凡人的命落在玉帝眼中比妖怪的命金贵十倍。   “子萱,芙贵人如果真如你所说有了潜逃之意,此事我们现在就要有所筹谋。待孩子一生下,我们立刻离开皇宫。下凡之前,我带了几丸救命疗伤的丹药,你先拿着。为兄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要办,还有一个人需要接应。”莫子言从袖袍中又掏出几个白瓷瓶装好的瓶瓶罐罐。   “谁?哥哥在凡间结识了谁?”子萱扯过哥哥的袖子问道:“我们二人的身份也说与那人了?”   莫子言颔首道:“不错,我们已经义结金兰,不过妹妹,你无须忧心。他是怎样的人为兄清楚,他今晚应该会到。”   “他难道是仙?即使夜半,神武门守卫依然森严,如何进得来?”子萱狐疑道。   “他是谭将军的儿子,有随时入宫的腰牌。”莫子言斜靠着假山石,嘴角弯出了一道新月的弧度。   “原来如此。哥哥初来乍到,对宫里的地形不熟。芙贵人如今对我十分宠信,找个机会让你作个守宫侍卫,我们兄妹二人也有个照应。”子萱微微笑道。   “这一点不劳妹妹操心,我已经想好了在这皇宫里的安生之所。”   作者有话要说:   再度更新~ 第14章 安身   永武帝端坐在养心殿,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又重重放下。旁边的小豆子是刚进宫不久的新人, 皇帝的脾性还没摸清楚。他今天是来顶陆公公的班的,陆公公回乡修缮老家祠堂,是皇上亲自批准的。这新来的根本不知道皇上饮茶的习惯。沏了十足十的热水,皇上几次想喝都嫌烫放了下去。这第三次放下很明显是有些努力深蕴。   “小豆子,给朕换备七分热的茶,记得放几朵杭白菊。”龙颜不悦却尚未发作。   小豆子踩着小碎步去御膳房沏茶,又顺手拿了几块糕点,想着喝茶单调,几片新做的冰糖山楂糕应该安皇上食用。   谁知东西刚搁下就挨了骂。明黄色的袖袍拂了一下桌面,一脸嫌弃的表情。   “小豆子,你来宫里多久了?平日都是谁□□的你?”明黄开始发难。   “启禀皇上,奴才来三个月了,是陆公公手把手教的小徒。”小豆子一脸懵逼得跪着,不知自己的殷勤哪里出了岔子。   “朕问你,杭白菊性属寒凉,兑了茶喝倒没什么。山楂糕有除淤化痰功效,却也是寒凉无比。你是想我喝完吃完直接宣太医,是吗?”明黄挑眉发问。   小豆子吓得双膝一软,立马跪了。“皇上开恩,皇上饶命。奴才初来乍到,愚昧无知,不通药理,误伤龙体,望皇上饶恕奴才一条贱命!”   “罢了,不知者无罪,朕不是暴君,也不会因一点小事要了谁的命。朕不怕告诉你,整个江山牢牢地握在朕的手心里,谁也别想动什么歪心思!”永武帝瞟了一眼奏折,起身拂袖而去。   奏折上分明写着:“恩科殿试,藏污纳秽。结党营私,罔顾法纪……”几句话。   小豆子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冒出的豆大汗珠,瞧着皇上的影子走远了,也未敢起身。   翰林院的学士们一致裁定潘旭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此生文风雅正,标新立异。在《论国赋》一篇中没有花团锦簇的虚浮辞藻,却有理性精辟的务实之行,实乃可以直接拿去户部作借鉴的材料了。再者,此人字迹板正,一瞅便知是个忠良之辈,现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户部几个郎中都因受贿罪流放,状元郎来得正合时宜。   文渊阁大学士周瑞一早钻进养心殿递上了金科三甲的名册。状元:潘旭,榜眼:莫子言,探花:方宏吉   永武帝凑到鼻子跟前瞧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道:“三甲人选乃我朝栋梁之选,萧尚书不在,你们可用心反复斟酌?”   周瑞立刻跪倒言:“请圣上宽心,三甲之选都是翰林院几十个学士封纸做了匿名评审,秉公办事,无隙可乘。”   “如此,甚好。”永武帝低头批折子,把名册放到了一边。   小豆子隔着门帘大喊道:“不好啦,皇上,大事不好,太后她老人家……”   进屋一个踉跄摔了个底朝天,周瑞躬身道:“圣上还有要务,老臣告退。”   向来外臣不涉家眷,太后每逢深秋便凤体违和,哮喘不住。周瑞老识趣退下不仅仅是外臣之故。自己的女儿也在后宫不愿担上什么干系。   “你慌慌张张还有没有规矩,警醒着点儿,冲撞了皇上可是死罪。”内务府司衣局的副总管曹公公一看到小豆子这个样子冲进来就来气。他原是推荐小豆子进宫的,三个多月过去了小豆子根本没能力在御前伺候,反倒闯出不少麻烦,上一回在御膳房打烂三碟点心,这一次又这样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曹公公心里默念,这小子在皇上面前千万别出什么岔子,省的连累了自己。   怕什么来什么。   小豆子脱口而出:“太后她快不行了,皇上,您快去看看吧。”   皇帝是孝子,太后身体不好虽然不是什么惊诧四座的了不得的事,但是一点弯也不带绕的直奔主题,皇帝能受得了这突发的报丧吗?曹公公感觉到眼前一黑,有点站立不稳。   小豆子看皇上蹙眉,以为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又清了清嗓子道:“太后她晚膳都没吃上几口,方才姑姑说咳得吐血了。”   曹公公浑身冷战,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皇上晃晃悠悠竟没发怒,淡淡一句像海底射下去的一缕微光。“皇额娘如此这般,朕倍感痛心。传太医院判孙大人带上高丽进贡的那两支野参,另外叫御膳房备好嫩藕糖包,这是皇额娘生平最爱吃的糕点。”   曹公公眼前一片迷雾,他已经看不懂了。只见小豆子和皇上一言一语,他杵在一旁像是多余。   永武帝兴科举,减赋税,百姓拥戴,可是皇太后不高兴了。永武帝登基区区几年光景,太后住在寿康宫当真是颐养天年的角色了。往日亲近的大臣也不亲近了,前朝之事再与她无干。更重要的是,立储之事,皇帝竟没有在她跟前透过半句。到底不是亲生母子,如今太后命悬一线,永武帝内心是欣慰大与哀恸。曹公公哪里懂?小豆子也不懂,但是人家运气好啊。   这些天后宫特别热闹,小太监小宫女三五成群的在院落墙角嚼舌根讨论新科三甲的长相家世。宫女们喜欢八卦他们的琐碎见闻。一个小宫女说:“我上回呀看见那三位公子个个都是仪表不凡之人,不过当时皇上亲自在奉贤亭摆酒设宴,我远远看着觉得那个榜眼的模样远胜状元。”   “咦?不对呀。”旁边一太监打岔道:“我怎么听说榜样是个黑皮的呢,有点像西域来的蛮人。状元是咱们汉人,白白净净,是个正经读书人。”   “你们都错了,探花最俊,他爹据说还是刑部的一个郎中。再说历来能担得起探花这个美誉的,除了文采就是相貌啦。嘿嘿”太监身边一个瘦小的宫女捂着嘴快笑出了声。   芙贵人的肚子子又大又圆,再有两个月就瓜熟蒂落了。甘露殿喜气洋洋,宫人也比平日更多了。芙贵人受不了众人的叨扰,推门出去逛了几圈。她站在院落的梨树下,轻柔地抚着肚子。嘴里轻轻叹道:“他,终究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如果不对自己好,不看重自己,根本没法指望别人。所以该吃吃,该玩玩,活一辈子多不容易,千万不要为难自己。雨季,总是多有想法。 第15章 幻宫   按照老祖宗的惯例,新科三甲都该皇上钦点。皇上日夜劳心户部的赋税问题,特将钦点改为推举。翰林院一帮儒士匿名推举一篇上佳的文章,投票数量多寡决定三甲人选。本来一切正常,萧尚书有个远亲今天是第二次恩试,借着尚书的名号上下打点,最后还扑了空,本想找萧尚书大哥招呼,寻个人脉关系,后来才知道萧尚书回乡守制。   那一群贪财好利的明知其中原委却按着不说,等人家凑够了银两送来了肥肉,一人一口,谁也不舍得吐。   翰林院表面上都是文人墨客,实际上谁都是缺钱的主儿。朝廷对俸禄管得甚严,永武帝登基一些利国利民的政策使得很多官员难以从中谋到一点肥油,又不向刑部、工部这些可捞油水。三年一次恩科,就是下狠手捞能捞多少?萧尚书不坐镇,下面的两派官员懒得理会这些人之常情的小事。总之好处要占,事儿可以不办。那些行贿之人最终还是要通过恩科入仕,万万不敢得罪相关官员。   谭昇救了楼倚彤后,趁着月黑风高,回了谭府一次。拿走老爹的腰牌,包了些金银珠宝连夜寻了匹汗血宝马一路奔到神武门。   神武门守城的门外正靠在城门打盹儿呢,谭昇一拉马缰,一声长鸣惊醒了两位正在做梦的胖侍卫。   其中个子高一些的首先发作道:“三更半夜,何人擅闯宫门,不要命了吗?”   谭昇弯腰下马取出腰牌道:“有劳”。   另一个矮一点胖子睡得头晕眼花,不由自主将腰牌凑到眼睛跟前道:“也不知真假哈。”   谭昇大怒,一把夺过腰牌道:“你们这些草包,不识相的东西,连本公子都敢质疑。耽误了圣上的要事,你们担待得其吗?别怪我没提醒,军情如火情,一旦延误,你们准备给家人收尸吧。”   两个胖子面面相觑,磕头如捣蒜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公子恕罪。这些天新莲圣教叛乱,刺客假扮官商入了京。前两天悦莺阁又出现几十条人命的血案,京城不太平,小的受参领指示无论昼夜入紫禁城的任何官员都要详细盘查。”   “行了,废话少说,开城门,我有要事面圣。”谭昇复又上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过了神武门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他隔着两侧的幕帘望见了自己熟悉的背影。   “岚沁,你还是来了。”莫子言青衫白靴与这浑浊的尘世并不相称。他踏风而来,抓住谭昇的肩头飞驰而去。   谭昇早就知道他非凡人,但是未经任何准备,借着朗月繁星御风而飞还是有些心惊。莫子言幻化出一把短刃,递给谭昇道:“皇宫大内,凶险无比。虽然你是将门之后也不得不时刻提防暗箭。这把念阙剑可长可短,一切随心。”   “多谢岚沁兄,在下坚持进宫是希望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在下同样有个疑问,不知能否直言不讳?”   “但说无妨。”莫子言站在宫墙投下的影子里看不见悲喜。   “莫兄及令妹都是仙人,仙人都有法力,不知是何原因一定要来这皇宫大内?令妹又是遇到怎样的事无法自救?”   “谭兄有此疑惑怪为兄未曾向你道明事情的始末。只是事关天机,不可泄露。总之谭兄信我,我兄妹二人并非奸恶之徒,更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莫子言走出影子,铮铮有声道。   一道白光飞过天际,莫子萱到了。   “哥哥,这就是你要等的人,此人身上毫无仙气,难道是个凡人?”莫子萱凑近谭昇眨巴眨巴眼睛,又捞起他的一只一角贴着鼻子闻了闻。   “抱歉得很,在下令姑娘失望了。鄙人一介凡夫,不可与神仙妹妹相较。”笑眯眯得作揖道。   “公子谬赞了,第一,我不是神仙,我是海棠树精,第二我都五百多岁了,你多大?长幼有序,怎么唤我妹妹?”莫子萱佯装生气,香腮带血,面色红润,倒是调皮可爱。   “在下在仙子面前哪敢造次,在下的意思是姑娘貌若天仙,婉约明丽。年岁上呢,若本公子唤你一声大姐恐怕姑娘腰间这把宝剑很快就要架到在下的脖子上了。”谭昇一脸笑意。   月落西山,静若无声。除了点点星光,和幽幽宫灯的照耀是半点人影都不见。   “我们杵在这里说话终究是不便,不如去我内庭的简宅如何?”莫子言道。   内庭简宅实记上是利用幻化之术在相对僻静的宫墙之内设下结界再造的一处宫室。   除了海棠兄妹可见,凡人是无法以肉眼看出,幻化出的宫室由结造者凭识心锁开启。识心锁并非实实在在的锁匙,而是缔造者心智缔结的密码锁。   莫子言右手一挥,施法打开宫室,谭昇初始空若无物,待进入后才发觉这里与普通宫殿陈设一般无二。   白釉青玉瓷瓶里插满水仙,满室幽香。那是莫子言亲手炮制的凝神香。一开始只是一股淡淡的幽香,细闻则有凝神静气之效,谭昇觉得自己是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重境界。   几张蒲苇编织的软毡整齐排列,四角立有高高的宫灯。窗明几净,却没有床。谭昇正欲开口询问,忽然想到神仙精怪这些哪里用得着这些,心里轻笑了一下。   “兄长,宁荷仙子已经找到了,她就在皇宫,是如今受宠得子的芙贵人。她有求于我,请求带她离开皇宫,重获自由。”莫子萱坐在蒲苇垫上倒了两杯茶分别低了过来。   谭昇接过茶道:“真是好茶,有劳姑娘。方才你说要帮人逃离皇宫,我没听错吧?而且还是皇上的宠妃?”   “是,贵人。”莫子萱瞥了谭昇一眼,转向兄长道:“哥哥,咱们能将这么重大的事告诉这个小子吗?他可靠吗?”   谭昇知道莫子萱不放心他,但也不想她竟然当面问莫公子,着实尴尬。他索性不再言语,拿起茶盏开始用茶盖浮一浮上头的青叶。   “岚沁是自己人,妹妹无须担忧。要偷运一个人出去,而且是在皇宫这么多大内高手的情况下绝非易事。宁荷仙子如今转世没了仙法,仙遁,御剑,驾云一个都使不出。怎么逃出去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谭昇仰起头,信誓旦旦道:“在下不才,论仙法道法是一概不知,但家父的禁卫军在皇宫里倒是有一支,不知是否帮得上忙?”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到应该更新一下了,最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每天各种杂事,各种忙碌。这个夏天估计是不会清闲了。 第16章 天规   芙贵人出神得望着皇上送来的几盆粉色百合和两对赤金珠花如意簪。窗外雨打芭蕉,滴滴答答仿佛诉说着这深宫寂寞的往事。   三年前遥遥一见便动了心,动了情。不过与眼前这些个东西的主人毫无干系。   当年,那个落入菡萏池的小答应如果不是恰逢相救恐怕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可是如今,既有尊贵的身份又有圣上的宠爱,怎么竟高兴不起来呢?   芙贵人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肚子,是啊,都是为了这个小生命。这个你在世上唯一留给我的珍贵回忆……   “芙贵人,皇上驾到,就在甘露殿。请您准备接驾吧。”宫女蕊心道。   “好,我这就来。”搭着蕊心的手,有些落寞地向寝殿走去。   “芙贵人有孕,太医告诉朕胎像平稳,再有一月,咱们的孩子就出世了,朕心甚悦。”皇帝对着芙贵人,深情款款。   永武帝身边的小太监拎着五纹食盒,笑眯眯道:“贵人主子,这是皇上清早命御膳房做的八珍饭。都是鲜活食材精致而成,贵人请用”。   永武帝接着道:“八珍饭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宫中妃嫔若有孕假若得到太后赏赐的这道饭食,那可是上上荣宠。朕登基不足三年,得到此赏赐的除了皇后、夏妃就是你了。朕希望你能为大宣朝生一个皇子,这样太后也可安心些。朕一定会照顾你们母子。”   芙贵人不经意的一叹,皇上似乎没有留心。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橘子在手中灵活得掰成了八瓣,一口咬下去酸得眼泪掉下了几颗。正要丢弃,芙贵人拿过来捧在手里就啃。   绘心一旁道:“皇上不知,芙贵人最近最爱吃酸的,酸儿辣女,是个好兆头。”   “对,你说得不错。够聪明,你这小丫头名讳几何?”酸倒牙的皇帝忽然脉脉深情的语气把莫子萱吓了一跳。她思忖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幺蛾子,负责伺候完主子马上跑路的人千万身上不要沾上什么腥气。   谁知皇帝不但有胆色,更有色胆。竟吩咐绘心帮他捶腿。芙贵人假装看不见,去内室卧着歇息腾地方。   莫子萱默默忍受,白牙一龇,握住象牙小玉锤一下下开始漫步精心地锤,自忖如何脱身。狗皇帝突然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门外一道白光,莫子言瞬移而来,抓住莫子萱的衣袖踏风而走。天空闪着雷暴特有的寒光,从天上飘下一袭白衫俊少。   两兄妹疾步踏入幻室,谭昇正好在烹茶,听到天际的一个炸雷不由地心猛跳了几下。天空不仅乌云密布,而且还伴随赤焰色的球状闪电。   莫子萱一脸惊恐道:“哥,这是出了什么事?为何此刻寻我?”   “都怪为兄没有照顾好你,闯了大祸竟然懵然不知。你可知太上老君的大弟子广成子前来抓你回天庭受审?”莫子言一脸焦虑,整个人如同在火上炙烤般忧心忡忡。   “我又犯了什么错?”莫子萱一脸懵然不知的表情。   “你先去内室,先不要出来,我来会一会太上老君这个大弟子。”莫子言用仙法将子萱束在内室之中,再加以屏风阻挡。谭昇在正殿佯装淡定喝茶,他还从未见过神仙之间的较量。   广成子在黑雨交加的夜晚如幽灵般降临,风度翩翩的少年,宝剑在怀的英姿让谭昇双眸一亮。还有那——神仙特有的冷漠肃杀之气。谭昇不禁倒吸几口冷气。   紫玉孔雀香炉冒出的凝神香的气味混杂水汽在空气中弥散成愈发浓重的氤氲。 “莫兄,触犯天条的是令妹,不要令本君为难。”莫子言挡在玄关前,莫子萱藏在内室的屏风后面偷听二人的对话。   莫子言从容淡定道:“广成仙君,令妹之前因为过失思凡下界,现正在极力弥补。按照玉帝的旨意,保全芙贵人一世周全,若仙君现在带她走,是否不太合适?难道说玉帝下旨惩罚到此结束,凡间的宁荷仙子和我们兄妹二人无关了,是这个道理吗?”   “自然不是。”广成仙君坚决又淡定的语气令雨夜愈发沉闷。   殿门前的老柳树拼命地摇曳,纸条细长随风迎展,像是抽打着大地的尊容,鞭挞着浑浊的尘世。   “令妹在芙贵人一世的确本着一颗保护之心,周全之心,但是宁荷仙子毕竟是仙界之仙,又是王母的义女。下界不过是受罚,罚完还是要重回天庭的。她现在身怀六甲,难道莫兄觉得以此尊容叩拜众仙王母会乐意吗?”广成子像根柱子一样立在回廊之下,面如霜雪,眼神淡而无色。   不算咄咄逼人的语言中包含巨大的惩戒之心。莫子言明白广成仙君不过是一个传话人,真正动怒的仍旧是玉帝老儿。可是凡间的宁荷完全失去了前世的记忆,计较一个凡人怀孕生子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可笑?   屏风后的子萱十分激动,恨不得挣脱解开穴道冲过去痛骂广成子一通。   上天派她是保护宁荷仙子的凡世,而她的凡世不过一介俗人,与凡人相恋生子哪里是她能够左右的?再说了即使是触犯了什么清规戒律,天界上的那个玉帝又事先没把话说清楚。现在派个天将下来恐吓,又要抓她回去,这是什么道理?   广成仙君闪烁了一下眼神,沉着嗓子对莫子言说:“以上都是按照太白金星的要求一字不落转述的,以下才是本君自己的感受。”   还有以下?谭昇忽然觉得仙人就是古怪,有什么话不能一下说清楚吗?故弄玄虚的半天才进入主题?看来神仙也有婆婆妈妈的。   谭昇判断正确。   莫子言听出事态还并无像自己估计的那般糟,忙躬身请广成子进殿一叙。方才凌厉的气氛霎时和暖,连带雨点都小了起来,门前的柳树由狂躁逐步安静下来。   谭昇出现在广成子看来很突兀,广成子没想到屋里猫着个凡人。到底是跟着太上老君后面的,见过大小世面也未动什么明显的神色。他整理好衣袍,轻轻坐下,动作似轻云流水、举止庄重典雅。谭昇默默给他打了十分,又殷勤地沏茶。   “莫兄在凡间交到知己了,见到本君竟也不慌。他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吧。”说完噙了一口茶。   “广成君见笑了,他是岚沁贤弟,我们兄妹在凡间的知己良朋。有什么话仙君无须讳言。”莫子言瞄了谭昇一眼,谭昇有点小尴尬。   “哦?这么有趣。好了,这次我是带着天旨来的,你们无须紧张。触犯天条令妹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些话还是当面说好,莫子萱,在屏风后坐久了不怕膝盖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了,还有几章就结束了。 第17章 景旭   莫子萱从屏风后走出来第一句话竟是:“广成仙君你知道我在哪也不快一点解了我身上的咒,这种咒自动解除得半个时辰。你们说话不能进屋聊吗?害得我坐到腿麻膝盖软。”   莫子言手执纸扇一时无言以对。别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她这个宝贝妹妹是见了棺材还是不掉泪。   广成子仍旧一张扑克脸:“现在也不算晚,随我回天庭受审。”   “怎么又受审,误会太大了点吧,再罚就只能元神俱灭了。”莫子萱撇撇嘴。   天空一声巨雷震响,山河仿佛都要随之碎裂。   广成子道:“也有这个可能,不过在下只是传话去天庭,至于审判结果那是由景旭上仙决定。毕竟他才负责执掌仙界法典,在下只是修道之人。”   广成子的习惯是假谦虚。天上又有谁不知道他师父太上老君是三清之首?   谭昇像听戏文一般望着一屋子的人,哦不,应该说一屋子的人和仙。原来神仙犯法真的和说书先生描述的一样要拉到天庭接受审判。   月落西山,雨夜寒冷,只有这座幻宫发出星辉点点。当然,凡人是看不见它的存在。   从幻宫远眺夜空,仿佛夜空更加广袤深邃。三界轮回,斗转星移,是千百年来必须遵循的历法。   莫子萱道:“广成仙君,我没有做错什么,有些事不是我一力可为,更不是一己之力可以阻止。此刻我们就上天庭,我要和景旭上仙辩个明白。”   广成子一笑,纵身一跃,携莫子萱扶摇直上云端。   莫公子灿然一笑道:“岚沁,我们喝茶,请。”   天庭是没有黑夜的,处处静谧的幽香既陌生又遥远。海棠花小仙精为了下凡还情债对曾经的家园已经毫无印象。有时候那么一瞬觉得其实做人挺好,起码没有天界那么多的规矩。   景旭仙君位于第十重天的渡仙殿,除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之外,遍地奇珍异草,花叶纷飞,顿时看迷了眼睛。   广成子在寒潭边一躬身:“人已带到,请景旭仙君定夺。”   寒潭上空的雾气轻轻袅袅地曼舞起来,潭水深处耸立处一座幻化的宫殿。上面书写着:渡仙殿三个金色大字。   景旭仙君宝相庄严,不拘言笑,比广成子更加严肃。莫子萱记不起曾经在仙境是否见过此仙。只间接听哥哥提起他的上仙的十大上仙之一,负责渡化、教化、惩戒众仙。仙身是幻化出来的摆设,真身远在灵山雪岭,法力深不可测。即使是摆设,由于注入了舍利子仙魂和别的上仙一样自由行走在天界。只是无人可以触碰,虚影终究是虚影。   莫子萱这时才感受到神圣不可侵犯的上仙架势,她双膝一软,跪在渡仙殿前道:“海棠花小仙见过景旭上仙。”   景旭上仙一声灰色道袍,面相却英伟不凡。脸上棱角分明,眉峰如勾,表情似一池静水,毫无波澜。他默默翻开法典,掷向空中。口中念念有词。一本刻有若干梵文的大书铺展在三人面前。   广成仙君淡然一笑道:“上仙要和子萱姑娘谈论法典,小仙实在不懂,小仙告退。”   景旭上仙微微颔首,此时广成仙君已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景旭上仙开门见山道:“海棠小仙,你可知罪?”   莫子萱清楚他口中的罪所指是何物,不愿砌词狡辩,因为看样子狡辩也没用,他的冷漠的确令她无力申辩。只有一句“子萱知道。请上仙责罚。”   景旭上仙一挥手,默然合上天书法典。走近海棠树精道:“如果你认罪,那就得接受元神俱灭的惩罚,你可知?”脸上竟人浮现一抹微笑,看来不是逼她认错。   莫子萱心中稍稍缓和。   莫子萱一凛道:“自然知道。上一回是初犯,被贬下界。这一次是再犯的确敢受天雷轰击直到元神俱灭。天界无情,我不是第一天知道。悔不当初之类的话说了也无用。是仙人就应该有仙人的担待。”   景旭一挥手,二人变换至殿内高台之下。台下天火滚滚,穹庐高不可测。莫子萱吓得几乎要 掉下高台。   冷到如三九冻雪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瞧你在凡界神奇的样子,不想到了仙界却是一怂包。”   面容姣好的少女脸上挂满了未置可否的神情,她努力转动脑子,拼命回忆和景旭上仙打交道的回忆。很遗憾,一点都没有。那在凡界的样子,他从何得知。   景旭上仙高傲道:“本君是九重天的上仙,能卜知三界五行之事,你不要下了一趟凡界就问我如何晓得你的事这种低级幼稚问题。”   莫子萱双腿发软,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与这个天界似乎都是格格不入的。或许当初自己应该留在妖界,至少爱恨不会这样艰难。她死命站稳脚跟,用微弱的仙力抗衡高台的灵力冲击。   身为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神仙,景旭说话一向不客气。   “一切不过是情非得已罢了。”子萱一声长叹。   景旭上仙断断道:“情非得已这四个字在仙界不适用,宁荷仙子只要没了那个孩子,你也就不算有违天规了。明白了?”   莫子萱心里有火不敢发:“照仙君的意思我的任务就是除掉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来保全她的神仙颜面?”   景旭道:“不完全正确,她腹中胎儿实际上是邪灵魂魄。你也知道邪灵一旦生下,圣灵涂炭,三界混乱。到时候宁荷就是百死也不能解恕自己的罪孽。”   莫子萱感觉受到重击一般道:“上仙的意思,我这不是残害生灵,反而是拯救苍生了?那我能否知晓邪灵怎么会跑到宁荷仙子腹中的原委?”   景旭上仙翩翩而立,纹丝未动道:“因为她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   景旭上仙一挥衣袖,他们又来到第十一重天。这里乍一看上去并无神奇,而脚下却是仙气腾腾的万丈深渊。高耸入云的山涧险峻无比。几朵云彩飘过,莫子萱倍感眩晕。   “上仙带我来这里所为几何?我恐高,莫趁机折磨我。”莫子萱勉强掩饰心虚。   “这里是仙牢,每一座山都有一座自然形成的水牢,神仙落在此处是半点仙力都使不上。专门惩治那些触犯天规且不知悔改的仙人。”景旭双眼迷蒙,顺着悬崖瞅着天空中的飞鸟道:景旭不紧不慢道:“这些火焰鸟是守卫仙牢的神鸟,每个一个时辰会口吐三昧真火震慑邪灵。那些犯错的仙人自然也要忍受火焰的炙烤,这也是对他们的考验。”   莫子萱嗤笑一声道:“上仙带我来这里,无非就是想吓唬我,让我老老实实除掉宁荷仙子肚子里的邪灵罢了,不用玩这么多把戏吧。直接吩咐岂不是更简单?”   景旭上仙负手一笑,眼睛里掠过一丝担忧:“你太高看自己了,我是希望你有机会寻得邪灵,然后顺利除去之后带宁荷仙子来这里受戒。屡次触犯天条的人不是你,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 第18章 尾声   莫子萱领了景旭上仙的法旨后一言不发回到幻宫。她一定是要跟哥哥商量这件事。她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景旭上仙游离的态度。为何一定打着受审的旗号去一件原本合情合理的事?   邪灵是魔界特有的魂灵。此灵游离在妖魔两界,人间因为有上天的辟邪金刚罩避讳,邪灵是没那么容易侵入。但问题就出在宁荷仙子身上。这个凡人,是如何缠上邪灵的。景旭上仙口中“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又是指谁?”   天上这么多神仙,能不能不要欺负一个法力微弱,尚在凡间担着任务与责任的小仙。   宁荷仙子静坐在御花园的秋千上,好一个碧青的蓝天,几只老鹰、蜻蜓和蝴蝶洋洋洒洒地铺展在天际。三月的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阳光没那么烈,洒在身上只是有了一点点暖哄舒适的感觉,夹杂香草的气息,闻之清新欲醉。太医说孕中不宜久坐,适当走动对胎儿有利。芙贵人这一世过得并非安稳,红墙之内哪里太平日子。粉饰精致的纸醉金迷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衰落。   十六岁之前的记忆是混沌中的一根细针,深不见底。以手捞起的不过是岁月细碎流淌过的许许无奈和感伤。宫里的女人踏进了人人羡慕的紫禁城,步入的却是人生短暂芳华中的一次又一次长叹。   乐贵妃专宠独大,皇后绵里藏针。小小贵人,前无前朝相助,后无家人依赖。芙贵人在此明哲保只求一世平淡。原本江河里的小鱼小虾却因一朝有孕激起了千丈旋涡,宫里那些女人有种撕心裂肺的怒吼压在心底。   芙贵人自从遇到那日侍卫的偶然相救,记忆的碎片恰似衣服一般慢慢修补起来。当她知道自己这一世不过是在受戒时,她悄没声地独自流泪、独自悔恨。与天界的尚轩仙君不过是有缘无分的一场闹剧,自己的执念和不悔令这场闹剧毁掉了自己的一世修行。   正所谓情深不寿。   但偏偏这一世凡尘又让她邂逅了命运中的他——一个身份低微,资质平平的小侍卫。   她让侍女站得远远的,只一人呆呆地望着满天飞远的风筝。也不知这千丝万屡拉扯的风筝线会不会令那些小动物们疼痛。   墙角的第一束迎春绽放了。迎春算不得照耀名贵的花,缺是春日里早到的报春使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定定望着那束卑微不起眼的小黄花。即使开得再绚烂又如何,终究抵御不了强风的一次吹袭。她的眼前一片朦胧……   入宫翌年被册封为答应,屈居末流的答应,连着给皇上侍了三天寝都没能留下任何印象。她于他而言仅仅是比宫女多了一重侍妾的身份。没有荣宠,更没有所谓的君王之爱。皇后对派一些貌美如花且不得圣心的女子侍奉尤为上心。在那一次的中秋家宴,皇后身边的珍阑姑姑不慎打碎了皇后御赐的玛瑙玉翠福寿串,因害怕受罚将罪责推诿给了芙答应。她不慎在撞到姑姑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是要被拉去做替罪羊。心如明镜,碧海青天,唯有苍天可以鉴证这场忽如其来的窦娥冤。   一力承担之后接下来面对的是长达半年的禁足。本来芙答应就鲜少外出,禁足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惩戒。只是贴身丫鬟绘心忍不住圈禁的寂寞,揣着善意办了坏事。从殿外摘了几支打着骨朵的玫瑰插瓶供主子赏玩,正巧被顺路而过的乐贵妃撞个满怀。那时的绘心并非海棠小仙,不过凡俗丫头一个,跪着地上除了哭就是道歉。   乐贵妃向来得理不饶人,一把火迁怒到了足不出户的芙答应头上。芙贵人性情宽和,原谅了绘心,福身向贵妃请罪。最后罚在殿外手摘玫瑰百朵,做成鲜花汁子供贵妃净手。   这些原本应该是婢女做的粗活,乐贵妃毫不忌讳地加到了一个小主答应的头上。   芙答应叩谢之后从晌午一直摘到黄昏。满手尽是花刺,正欲就近到邻近的菡萏池洗一洗,却不留神脚下松软的土块,一个错失重心整个人糊里糊涂地滑进了水池。   绘心在花园专心得折枝,压根没有听到微弱无力的呼救声。   芙答应泡在水里扑腾了两下,以为此生就要沦为落水鬼。岸边一高瘦的男子纵身一跃,一只在水下拉紧她的纤细无力的胳膊,一只手拼命向上拖拽。短短的片刻功夫已经成功上了岸。   救人的动静不小,远远来了一队侍卫。那小侍卫一抬手,一个白色的金刚罩从天而降。隔着咫尺距离,却无人能见这二人。芙答应感到此人甚为妖异,正欲张口呼救,小侍卫即使捂住了她的嘴。食指放在她的唇边,目光炯炯直视,芙答应不禁脸颊微红,恰似一抹嫣红如桃的朝霞。   “他们看不见我们,但是能听见声音,请小主切莫出声。”小侍卫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衫道。看着眼前这位家人浑身跟个落汤鸡似的,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正欲抬手帮她整理湿透的外衫,却被一个巧妙的侧身挡开了。   男女授受不亲,即使是出于好意到底有悖常理,芙答应心如明镜。   她那滴滴答答从衣袖上流出是水声,眼中浸漫着无声的泪水。或许,红墙之内,再也不是一人独守雨夜芭蕉、孤掌凄清冷烛。   没有人能从故事的开始一下子看透故事的结尾,如果这只是个单纯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也挺好。   在一个清风和煦,蒙蒙细雨的早晨,小侍卫告诉她关于他的所有身世。   他是妖界最为年幼的妖神第七子南宫越意。因仙妖大战,全族溃退至摩陀山九凌诡府。大皇子想趁乱弑父篡位,未遂逃之皇宫大内。天子脚下,没有比皇宫更为适合作为隐蔽之所,于是他也一路来到了皇宫,第一天就遇到了芙答应落水。   芙贵人坐在秋千上想得不禁一笑。一眼瞭去群山连绵的重重宫殿,抬头望见一碧如洗的蓝天记忆再度像潮水般涌来。   宁荷仙子在天上时如何争强好胜,在以后的日子里逐一回味实属不智。兴许是作为仙人别人抢婚终究是件过不去脸面的事。但究竟情为何物,到了凡间才略通一二。   妖界的皇子待她不薄,在皇宫寂寞无声的日子里,时不时远远地守候有时也是一种简单的幸福。这些都是尚轩仙君给不了的。   身怀有喜的一天也是解开记忆封印的那一天。排山倒海的记忆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自己不是凡人,原来自己是戴罪之身的仙人!   更可怕的是他告诉他的身份和来历,肚子里的小生命乃邪灵魂体,不可留下。但是如果连她这个做娘的都放弃,那么这段记忆算什么?他和她之间又算什么?另一场孽缘么?   南宫越意有着最英气的外表,最温柔的心,但是他毕竟是妖,连一介凡人都不是,是仙界人人躲闪不及,危害苍生的妖神之子。   宁荷犹豫了,眼里浸润着担忧和委屈,她很清楚邪灵的魔力,假若此儿诞生必将会给天地人带来一场浩劫。   她心底打定了主意生下孩子再用自己的元神清洗邪灵,没了元神顶多除去仙籍,没了孩子却如同剜心索魂。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是怎么下凡久居皇宫,怎么进宫、如何成为答应的,如一团迷雾,怎么也拨弄不开。   如今拨弄开了,权衡再三,就等着瓜熟蒂落之后寻个恰当的时机逃出皇宫,然后再陪伴幼子度此一生。   在幻宫里一住三月,家人皆以为其失踪,楼倚彤更是彻夜无眠。楼家千金本是千人追、万人捧的角色,倘若当初不任性嫁到谭府,现在也不会长夜漫无寂寥。单单只是寂寞也罢了,谭昇的影子时不时跳入她的眼帘,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谭昇和莫子言可谓是天天见面,逃离机会日趋接近,芙贵人产期将至,莫子萱忙得极少到幻宫。谭昇调整棋盘:“莫兄,我就不信,武功我不及你,棋艺也不如你么?”   莫子言一笑,不动声色再入一粒黑子:“计划是安排了,就不知芙贵人是否应允,皇帝守卫森严,若不借助此法恐怕难以成功。”   谭昇见莫子言运筹帷幄,笑道:“几个宫门都有百名守卫,即便配合,若不慎被发觉可如何是好?”   幻宫近来多了一道警铃,只要是外敌触碰会立刻释放轻音阵阵。当然,这声音凡人是听不到的。自从广成子上回来了一趟,莫子萱总思忖幻宫的安全性。总以为凡间安全无虞,谁知也会有幸遇到一些奇人异事。   白天,皇宫来来往往的侍卫尤其是后宫。到了傍晚侍卫交班用完膳的时候,倒是有松缓的余地。这个时候如果莫家兄妹带上芙贵人从御花园事先挖好的地道穿过东西六宫,再从神武门的侧墙的小门出来,这时重点就是瞒住守卫的眼睛了。   谭昇说他算好万寿节那一日皇宫会一场热闹,人员也是四海八方。其中不乏边境南楚人和西齐人。南楚和西齐是番邦属国,新登基的两位皇子十分客气,据说会进献一对圆润硕大,在夜晚释放夺目光彩的夜明珠。寻常的夜明珠只是发光发亮,这一对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是南海国镇国之宝,统共三颗,曾经南海公主身受剧毒,命在旦夕靠着其中一颗起死回生。剩下两颗南楚和西齐各一颗。全部进贡上朝,以示臣服之心。   这一消息人人皆知,人人都在讨论有了这两颗夜明珠会带来怎样的祥瑞福泽。   “众人皆罪你独醒,涵之兄能想到趁机扰乱视线过关,在下佩服佩服。”谭昇搅乱棋盘,甘拜下风。   宫墙来传来徐徐的清风,夏末秋至的风拂过肌肤舒服、自在。人生如棋局,如果不能一直走下去,至少可以做到落子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结束了,从前的点点幻想画上句号了。朴实无华的文字记录了当时零星的记忆和遐想。感谢收看,今后应该会全力付之长篇。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